萧连晔什么都没说,一直看着李斯年,直到他将面前那瓶酒喝完。
李斯年喝完酒不会像旁人发酒疯,而是身体一歪直接歪倒在沙发上睡觉了。
望着这样的李斯年,萧连晔不知道自己要不要将看到叶零露还活着的消息告诉他。
思量许久,萧连晔起身拿起毛毯盖在李斯年身上,帮他收拾了一下桌面,然后掩上门,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黎明前的街道漆黑如墨,路上无一行人,人行走在街道上面脚步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有节奏。
就在萧连晔行走在街道上时,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紧跟着后面的是一阵杂乱无章的奔跑声。
“站住。”
“再不站住就开枪了。”
追着的那群人喊道。
前面奔跑的人似乎腿脚不畅,不小心绊倒在地上,手中的东西洒落一地。
他慌忙爬起来去捡东西,谁知那些人已经追到这条街上。
他胡乱抓起地上的东西正慌不择路打算离开时,蓦地,胳膊一紧,他被人拉到了旁边的黑暗里。
“嘘!”
那人顿时不吭声了。
那些人追了过来。
“大哥,脚步声就是在这里消失的。”
“妈的,还是让他跑了。”
“哼,狗日的腿残疾,肯定跑不远,我们在这里找找。”
“大哥,他明天肯定会去报社,干脆我们去报社堵他好了。”
“对,去报社堵他,不信他不把东西交出来。”
“行,哥几个辛苦了,我们回去吧。”
这一群人很快消失在长街尽头。
听到脚步声消失,潘子墨松了一口气,他扭头对身后站着的人说:“多谢兄台搭救,敢问兄台贵姓,日后潘某定当回报。”
萧连晔从暗处走了出来,借着远处那昏暗的灯光,潘子墨看清楚他的脸颊,当即惊讶的合不拢嘴,“三,三爷,是你?”
见潘子墨认识他,萧连晔问:“你是?”
潘子墨笑起来,“你可能不认识我,但是我却是识得你的。”
在上海滩没有人不认识萧连晔,也没有人不听过萧连晔的大名。
认识他不足为奇。
他点点头打算离开。
潘子墨道:“我是苏幕子的战友,同时也是一名记者。”
听他提起苏幕子,萧连晔顿住脚步,指着他手中拿着的东西问:“你手里拿的什么?”
潘子墨道:“是印刷机需要的墨。”
见他不欲多说,萧连晔也没打算继续问下去。
《申报》被人打砸了好几次,报纸办不下去,那些人却继续印刷,为的是想唤醒国人共同抵御外敌。
这一点上萧连晔还是很欣赏那几个《申报》记者的。
唐时也曾经是《申报》记者,到最后却死在了日本人的闸刀下。
“三爷,你这么晚怎么一个人在街上逛?”潘子墨好奇的问。
“唔。”萧连晔没打算回答他的问题,他虽然不排斥那些记者,却顶烦他们随意乱写。
潘子墨见他没有回答的意思,又问:“三爷,你知道苏幕子在做什么吗?”
萧连晔抬头看着他,一时间没有开口。
潘子墨笑着解释,“我妹妹是同济医院的护士,我跟她也算顶好的朋友,她好久没有去医院上班,所以我想问问她在做什么?”
萧连晔深深的看了眼潘子墨,寡淡的口吻说:“既然你们是顶好的朋友,应该知道她在做什么。”
一句话拆开潘子墨的话语,他不死心,继续说:“三爷,现在国难当头,还请你看清形势,引领帮派站起来共同抗日。”
萧连晔扭头就走,潘子墨在后面追着:“三爷,想想上海滩的百姓,想想水深火热的当下,你不能袖手旁观,跟他们同流合污。”
见萧连晔没反应,潘子墨激动的大声喊道:“三爷,醒醒吧,拿起武器共同对付外敌,你——”
萧连晔猛然转身,潘子墨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说:“你打算把那些追捕你的人引过来?”
“我……”潘子墨哑口无言,却依然想说服萧连晔:“三爷,死了我一个中国人算什么呢,我身后还有千千万万个中国人,我只希望三爷能够站起来,带领你手下的人们发起进攻,共同抵御敌人。”
萧连晔有些后悔救他。
“三爷,你是不是中国人了?”
面对潘子墨的质问,萧连晔冷冷的说:“萧某是不是中国人不是你说的算,你又何必站在道德制高点来批判?”
潘子墨情绪更加激动,“你要真是个有血性的中国人,就应该带领你手下的帮众一起抵御外敌,而不是跟日本人走那样近,那是叛徒,是汉奸的行为!”
饶是萧连晔修养再好也被潘子墨逼的忍无可忍,他说:“萧某做什么还不需要外人指点。”
话音落,他迈着大步离开,任由潘子墨在他身后怎么喊,萧连晔迈着大步头也不回的往前走。
潘子墨盯着萧连晔的背影,眸底泛起一抹阴沉。
翌日,有少许报纸传递到民众手中,上面大书特书萧连晔的种种劣迹,简直将他批的一文不值,并且呼吁民众一起抵抗萧连晔,叫他将码头还给民众。
岑小七念完报纸,对坐在书房埋头书写的萧连晔说:“三爷,这份报纸看不到署名也看不到发行刊号,也不知道谁这么有病这样写你。”
萧连晔收起笔,将信折好塞入信封,他起身将信递给岑小七说:“把这封信送到童家巷98号,送完之后去帮里看看别出什么事。”
“是。”岑小七放下报纸走过来接过信,离开之前,他忽然停下脚步,对萧连晔道:“三爷,昨天夜里苏医生曾打电话过来,可是你不在。”
萧连晔的心猛地一颤,问:“她说了什么?”
岑小七笑起来,“她说他们现在已经过了江,下一站往杭州出发,也许很快便能回上海。”
萧连晔的目光顿时变得深远绵长,他的眼前浮现出一个模糊的人影,随着思绪的放飞,那个模糊的人影逐渐的凝结,渐渐清晰起来。
他仿佛看到那个淡雅如兰的女子在对他笑。
有多久没看到她了呢?
似乎有一个世纪那么遥远了吧。
不,也许有两个世纪。
曾经每天搂着她睡觉已经成为习惯的他,自从苏幕子离开之后,他几乎没有一天能睡过好觉,天知道他有多么的想她。
吃不好睡不好已经是他生活的常态,现在猛地听说她即将要回来的消息,他内心涌起一抹狂喜,可他不敢狂喜。
这个世道一天一个样子,这一分钟是这样的谁知道下一秒是什么样?
岑小七见萧连晔冥想,心知他是什么都不会说的了,他悄悄离开关上房门。
萧连晔抬起手一点一点的勾勒苏幕子的面孔,耳畔传来她的音容相貌,她似乎没有走远就在他身边。
“三爷,三爷?”
萧连晔以为听到了苏幕子的呼喊,猛然答应一句:“幕幕?”
“三爷,是我。”
萧连晔回神才发现面前站着的是傅冬九。
他面色不悦的看了眼傅冬九,收起那些涣散的思绪,问:“找我什么事?”
“三爷,你没事吧?”傅冬九担忧的问,“我刚才叫了你好多声你都没答应。”
“出什么事了吗?”转眼间萧连晔收起情绪,清冷的目光看向这个闯入者。
傅冬九道:“程思柔来了,不知道你要不要见。”
“她来了?”萧连晔似乎有些讶异。
“是啊,上次她来惹得苏幕子很不高兴,吩咐佣人她再来的时候不要放她进来,所以她现在在萧宅大门口,你要不要见她?”
面对傅冬九的疑问,萧连晔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见他不说话,傅冬九说:“那我要佣人打发她走。”
“让她进来吧。”
“什么?”傅冬九以为自己听错了。
萧连晔道:“让她进来。”
“哦,”傅冬九有些不确定的问:“就这样让她进来好吗?苏幕子说她上次把你害惨了,就不允许她出现在萧宅。”
见萧连晔不打算改口,傅冬九说:“那好吧,我要她进来。”
傅冬九离开,没一会儿程思柔进入萧宅,当时萧连晔刚好从楼上下来。
程思柔走到萧连晔面前,说:“三爷,你如今与我生分起来了,我连进入萧宅的资格都没有了。”
萧连晔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问:“找我什么事?”
傅冬九面色一僵,神情悲切起来,“三爷,我们不能回到以前那样吗?”
萧连晔沉默不语。
程思柔苦笑一下,说:“其实知道这个结果,我又何必自取其辱呢?”
她叹息一声说:“我听说四爷回来了,所以过来看看他。”
说完,她好整以暇的看着萧连晔,问道:“你不会不让我去看望四爷吧?”
萧连晔晦暗莫深的目光盯着程思柔,“老四回来的消息并未向外公布,你如何得知他回来的?”
程思柔面色一白,嗫嚅着嘴唇说:“我,我听人说的。”
“听谁?”
面对萧连晔的咄咄逼人,程思柔眼泪忽然滚落下来,“我们以前那样要好,为什么现在变成这样?”
萧连晔凝视着她没有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