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灯光昏暗，昏黄的烛火在头顶摇晃着，人影投在地上，摇摆不定。
“嗯——”床上的少年浑身包裹着厚厚的布，如同一个巨大的木乃伊，他的手指动了动，苍白的唇轻启，发出轻轻的低吟，仿佛下一秒就要死去。
林奕脑袋一点，从昏沉中醒过神来，连忙趴过去看：“念痕？”
“嗯——”念痕发出一声低沉的闷哼，启唇好像在说什么。
“你说什么？”林奕着急的问：“我听不清。”
“他说水。”易小乔递了一杯水过来。
林奕诧异的看了一眼易小乔，他刚刚离这么近都没听到，易小乔刚进门是怎么听到的？
他来不及多想，接过杯子凑到念痕的唇边，将水倒进他的嘴里。
念痕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口，这才缓过劲来，闭上眼沉沉的睡了过去。
放了水杯，林奕整个人都垮了下来，他抬头看了看同样担心的易小乔，笑了笑：“谢谢你，你怎么知道他说什么？”
“猜的。”
其实她根本不知道这念痕说的是什么，不过按照小说的惯用套路来推断，人在醒来的第一句话一定是要喝水，反正喂水就对了。
林奕现在也没心情去追问易小乔，点了点头，这事就过去了。
“你不如帮他把把脉，看看他身体怎么样了？”易小乔说这话的时候，其实心里是打着鼓的，因为她记得书中林奕的身边只有一个叫文竹的少年，是他的入室弟子，并没有一个叫念痕的徒弟。
当初她给文家的孩子起名的时候，也是抱着私心的，希望他能是那个文竹，这样的话，至少他是安稳的，可没想到文竹失踪了，奶娘被人一刀割了脖子，而念痕也身受重伤，如果他身边并没有叫念痕的孩子，那是不是说念痕很可能会……
易小乔的心好像被刀绞了一般。
林奕也同样愁眉不展，念痕的脉搏时断时续，很明显是命不久矣的征兆，他心急如焚，可他能做的都做了，此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是念痕的师父，他看着念痕一点点的长大，他是著名的神医，每年多少人求他救命，可此时面对着自己的徒弟，他却束手无策。
易小乔看他神情痛苦，也不好再打扰他，转身离开了房间。
从屋里出来的时候，门口已经聚了人，有人在高声哭喊，撕心裂肺的。
易小乔走出竹屋的大门，瞧见一个男人怀里抱着一个孩子正在门外大哭大闹，穆易安拦着他正在低声劝慰。
“我的娘子，你们赔我娘子……”男人抱着孩子嚎啕大哭，就差坐在地上打滚了：“我从小就是孤儿，好不容易娶了个媳妇，生了个娃，这娃还没两个月，娘子就没了，你们还我的娘子……”
易小乔幡然醒悟，这个男人是奶娘的丈夫。
奶娘夫家姓阮，大家都叫她阮嫂子。
这位阮嫂子成婚几年都没有身孕，后来是林奕帮她诊治开了药才怀了孩子，现在距离她生完孩子也不过两个月而已。
林奕抱了文竹回来，因为没有奶吃，天天的哭，哭的差点断气，林奕想着找个稳妥的人过来做奶娘，就找到了阮嫂子，因为阮嫂子家距离竹林很近，也不用住这边，每天定时过来喂一下就行。
可没想到……
今天居然刚好被赶上……
男人怀里的孩子好像也知道自己没了母亲，张着小嘴哇哇的哭，嚎的能看到喉咙，她的手臂也从裹得乱七八糟的小被子里伸出来，被冻的发紫。
“娘子啊，你走了，我们可怎么办啊，你知道我花多少银子娶的她吗？我娶她可是用了我的全部家当，连棺材本都赔进去了……”
穆易安眉头紧蹙，却束手无策，他也是见惯了生死离别的人，但他平时见到的和此时又有些不同，平日里他处理的都是战场上下来的将士，一来朝廷有体恤在，二来他们也知道自己的孩子是为国捐躯，一般不会这样哭闹。
此时奶娘却是无端被波及的，更别提他还抱着一个两个月大的奶娃娃，穆易安的眉心都拧成了一个疙瘩，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易小乔走过去：“这位大哥，您先别哭了，这件事我们肯定会给您一个公道的，您先进来，孩子要冻伤了。”
男人终究还顾着自己的孩子，抱着孩子进了屋：“我不要什么公道，我就要娘子，你们把我的娘子弄没了，就得赔给我一个，你们知道我娶她花了多少银子吗？我无父无母的娶个媳妇不容易，就这样没了……”
易小乔被他哭的心里很不是滋味：“这位大哥……”
“不就是要娘子吗，我赔你一个就是。”穆易安忽然发声，嗓音冷冽无温。
易小乔猛然抬头看他，满是不敢置信，穆易安怎么能这样说话，什么叫赔一个娘子，那可是个人，是条人命！他用什么赔！
“穆易安……”
“你当真能赔个娘子给我？”男人止了哭声，抓住了穆易安的衣服，着急的说：“这可是你说的，一定会赔个娘子给我，你要是不赔给我，我就去衙门告你们，你们草菅人命！”
男人抓着他的衣服颤颤巍巍的站起来，也不知道是他被冻僵了没力气还是怎么回事，那怀里孩子整个都快掉出来了，他也没在意，反倒在喋喋不休的说着“赔娘子”的事情。
“哇——哇——”孩子感觉到了危险，本能的哭嚎起来。
易小乔忙上前去接住孩子，又从男人怀里把抱被抢过来，给她重新包好。
她包好孩子，轻哼着歌哄着，回头看去，却见男人抓着穆易安的衣领着急的说：“你说话啊，你刚刚不是说赔个娘子给我！”
穆易安冷着脸拂开他的手，整理了一下衣服：“直说吧，你瞧上谁家的姑娘了。”
男人那混沌的眼睛仿佛拨云见日一般亮了起来：“翠云楼的小翠。”
翠云楼，那可是花街上的三大青楼之一。
穆易安眉头皱的更紧了，他一向不喜欢那些花街柳巷，温柔乡，英雄冢，好男儿绝不会去那种地方。
“你帮我给她赎身，给她置办一份嫁妆，另外再给我五百两银子，今儿这事就算是过去了，否则的话……”
他的眼睛滴溜溜的转着，丝毫看不出刚刚的悲痛欲绝来，有的只是算计。
易小乔抱着孩子退了一步，心头越发的寒冷，这男人怎么能这样，妻子尸骨未寒，他居然就想着用自己妻子的尸骨来换另一个女人进门！
她不是不知道，这个时空里，女人就是男人的附属品，与其说是他们的妻子，不如说是他们身边的一个物件，但是……但是妻子尸骨未寒，他不找凶手，居然只想着给小翠赎身，甚至另娶，这是不是太不把妻子当一回事了？
穆易安又开始皱眉了，他冷冷的扫了他一眼：“好，没问题，我可以给她赎身，也可以给她嫁妆，给你银子，但是我有个要求，这女孩你要一并卖给我。”
男人一听越发的高兴了，眼睛亮的跟明珠似的：“你喜欢？行行行，别说卖，只要你帮我小翠赎身，我就送给你，以后是给你做小还是给你当牛做马，都随便你，生死不论，我绝不反悔。”
他说的极其高兴，就差指天誓日的发誓了。
易小乔心脏一沉，如同刀绞一般的难受，这男人卖女儿居然卖的如此心安理得，当真是世间罕见。
穆易安转身研了墨，提笔问：“你娘子和女儿叫什么？”
“我娘子……”男人想了想，似是没能想起来：“你就写阮嫂子，你们不都这样叫她？”
穆易安无奈摇了摇头：“女儿呢？”
“女儿啊……”男人眼睛转了转，嘟哝着：“那娘们给她起的，叫什么珠来着……对了，翠竹……不对，文竹！”
他发出一声不屑轻嗤：“切，这小赔钱货还想带我家小翠的名，她也配。”
穆易安大笔一挥，直接写了一份卖身契给他：“我给你一千两银子，你自己去赎身置办嫁妆，从此以后你的妻子和女儿跟你再没关系。”
男人一听给一千两，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忙不迭的接过银票，签字画押，一溜烟的跑了。
至于自己那两个月的孩子，他却连看都懒得看一眼。
易小乔追了两步，恍惚觉得双腿灌了铅一般的沉重，竟是动弹不得。
“夫人。”穆易安扶住她的肩膀，见她神情有异，低声宽慰：“这种人你没必要放在心上，去休息吧。”
易小乔摇了摇头，用力做了个深呼吸，问：“穆易安，他刚刚说这孩子叫什么？”
“文竹，阮文竹。”
文竹！
阮文竹！
易小乔脑袋里一懵，眼前一黑，差点跌坐在地，她居然真的是书里的文竹。
穆易安扶住她：“夫人？”
“穆易安，我错了，我真是大错特错了。”
“念痕，念痕……”
房间里，传来了林奕的惊呼声，易小乔把孩塞给穆易安，急急忙忙的冲进了内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