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火,烧尽了过往的辛酸。
她在心里告诉自己,从今以后,她,便是战争的孤儿。
在这个人心比刀剑更无情的时代,她,必须坚强。
慕容明花钱雇人打理阿城母亲的后事后,就一直沉默的陪伴着阿城。
他发现,从她醒来,到亲眼看着自己的母亲被火葬,到骨灰坛入土,到磕头,再到现在的烧冥币,她竟一滴眼泪都没有流过,恍惚间,仿佛不久前跪着哭着求他的人,不是她。
他想起了火葬之时的对话。
“带走吗?”
“不了。母亲虽不在江城出生,却长在江城,她喜欢江城,留在这儿,也好。”
他无法想象,是什么样的经历,能让一个孩子的言语如此,哪怕他明白,是战争,是死亡。
她母亲的身上,有着不少的利刃划过的伤痕,想必她是明白的,然而她却什么也没说。
这个孩子太过坚强,让他忍不住地想去保护。
再回过神,是她一脸坚决跪在他身前,磕了三个响头道,“先生大恩,阿城无以为报,愿跟随先生终身,做牛做马,绝不后悔!”
心思缜密的慕容明看着瘦弱的她,心生怜悯。
一个小女孩还会害他不成?
然而他想起了他自己的命运,眼神一凛,冷冷道:“我有我要做的事,不可能将一个人永远带在身边,这样,你可悔?”
“不悔!”依旧坚决如初。
慕容明眼中的冷漠消失,扶起阿城,柔声说:“傻丫头,你要平安快乐的长大,这样才对得起你逝去的母亲,我不需要你做牛做马。”
阿城听此一愣,抬头看向慕容明,却依旧看不清他的眉目,但她能感受到他的温柔。
“我复姓慕容,单名一个明字,怎么称呼,随你。”慕容明见她抬头,满眼依旧红肿,有些担忧,“以后,我就叫你城丫头了。”
“是,先生。”阿城乖巧的回答。
“好了,先回客栈,你先好好净身换衣,舒舒服服的,然后再去带你填饱肚子。”慕容明说话间转身,刚走了一步,便听到了身后什么东西绊倒的声音,眨眼之间转身接住了扑倒的孩子。
阿城慌忙抽出手,正欲下跪道歉,却被慕容明阻止,“眼睛,看不清了吧?”
她战战兢兢的点了点头。
慕容明叹了口气,向阿城伸出手,“城丫头,你听好,我不是圣贤,无法把你照顾的周全;我不是贵人,没有那么多的规矩。我和你一样,只是一介布衣,平民百姓,在我面前,你不用这么拘束,有些话说出来,我才知道该怎么做。你要是喜欢,也可以叫我子清哥哥,我就是你的亲人,亲人之间,无需拘泥。”
阿城咬了咬下嘴唇,慢慢的伸手,放到他白皙的手上。
慕容明舒了口气的同时又担忧起来,她的手,太冰冷。
他温柔的牵住她的手,慢慢的向前走,“眼睛是之前哭成这个样子的吧?”
不出所料的感受到她的手紧了紧。
他转身蹲下,正视着她,这是阿城第一次看清他,细眉杏目,双眸如星,鼻梁高挺,皮肤白皙,棱角分明,宛若仙神。
竟让她失了神。
没有分外的好看,只是这五官配上这容颜,特别的适合。
慕容明看着她,伸手理了理她额前的碎发,认真道,“以后,我不会让你再掉眼泪了。”
就像兄长对妹妹做出的承诺。
阿城回过神,看着慕容明俊秀的容颜,那认真专注又不被世俗所染的眸子,让她在心中做下决定。
“我是不会叫你哥哥的!”
阿城冷不防的来了这么一句,让慕容明有些不明所以,随后想了想,笑道:“不想叫就不叫好了,没人逼你。况且也对,我大你十岁,寻常人家也该成亲生子了,叫哥哥,着实不妥。”
“阿城不是这个意思……”
借她十个胆,她也不敢有说他老的意思啊。
见阿城被吓着,慕容明不免有些哭笑不得,起身,牵着她,“好了城丫头,跟你闹着玩的,走吧!”
阿城任他牵着,跟着他走,仿佛遍地花开。
忽的想起了什么,问道:“先生为何让阿城唤先生为子清哥哥呢?”
“子清是我的表字。”
那人淡淡的回答,却显得温柔。
“表字?”
“嗯,男子二十岁及冠时,便可有字,一般情况下是由长辈所取的。”
“那,先生是?”
“我恰好二十。”然而当时的阿城并不知道他口中的恰好,是多么的恰好。
“阿城也可以有吗?”
阿城询问着,眼睛看着他牵着她的那只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不知抚起琴来是何种模样?
这样看着,不知怎的,她竟有此犯晕。
“当然,等到了时候,我来帮你取,可好?”
“嗯!”阿城忽的傻笑了起来,“先生的手很温暖。”
慕容明显然对这孩子思维的跳跃有些无奈,然而他满眼笑意,“那就这么牵着,别放手。”
先生的手很温暖,像阳光一样暖到了心底,暖去了伤痛。
那就一辈子这么牵着,永远别放手。
傍晚,只见一袭白衣骑着一匹马出城向东飞奔而去,那人的身前,似乎还系着什么。
不久前,慕容明去阿城的房间唤她吃饭,却不想敲门无人应声,担心之下,推门而入,才发现她早已昏倒在地。
慕容明将阿城抱起时,那异常滚烫的温度让他一惊,猛的明白那时她思维的跳跃究竟是何故。
然而他却很疑惑,这几日既无阴雨,亦无狂风,她是如何病得这番严重?
他暗暗责骂了自己一下,不容多想,便去寻大夫。
哪怕自己精通医术,但此番既无工具,亦无药材,便何况他心绪不宁,不便施医,寻个大夫才是上策。
片刻,便被大夫告知,她乃是忧伤成疾,此番又哭得厉害,使眼疾复发,才引起了高烧。
眼疾复发,说明这眼疾乃是旧疾了。
‘大夫,请问这眼疾可还有得治?’
‘这孩子的眼疾若是新疾,老朽可能治愈,但这并非新疾,恕老朽无能,解不了这眼疾。
慕容明有些纠心,想自己看出了阿城眼睛看不清,却没有想到她到底是为何看不清,是他的疏忽。
于是慕容明抓了副退烧的草药,回到客栈让小二煎好,喂她服下后,收拾好行囊,带上昏睡的阿城,跨马奔驰回东国。
没错,慕容明身前所系的,正是昏迷的阿城。
城丫头,这眼疾,我还非替你治好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