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大亮时，季亭关前，一女子孤身而站，气势昂扬。
“何人擅闯季亭！”
来人长戟相向，不怀善意。
“去告诉你们宋将军，就说……”阿城风尘一笑，上前一步，轻声耳语，“他等的人来了。”
那人一看，阿城气质不凡，也不敢怠慢，转身老老实实的去通报了。
片刻之后，季亭宋府内。
阿城被守卫领着进入会客厅，只见会客厅有一男子，身着铠甲，负手而立，背对着她。
“将军，人已带到。”
守卫回禀后，见那人扬手，便退了下去，男子这才转身，看向阿城。
阿城扬唇一笑，坦诚的看着他，任他打量。
心中却想着，大兴男儿从军之人，皆属英气。
这就是当年力战千军万马，阻挡向年东行之人。
“姑娘可知我在等谁？”
宋扬开口，声音不急不缓，甚至带着些魅惑。
“季亭之西，锦州之东，歃血为誓，十年可期。”
阿城看着他，说出了曾经先帝与他宋家定下的誓言，缓缓抬手，凤形玉佩不遗而出。
在季亭向西，锦州向东的中心之处，先帝曾与宋扬之父歃血为盟，命宋家在大兴亡后十年为期，十年之内皇族不能重振朝纲，便夺了大兴之地，自立为王。
是的，那时，先帝便有了大兴不久灭亡的预感，而宋氏一脉，骁勇善战，若是真想夺这疆土，向年定是阻挡不及。
这誓言，只有先帝真正信任的皇族后裔才可知。
现今离十年之期，已不到半年。
宋扬闻言，眼中欣喜万分，单膝跪地，双手握拳举过头顶，“臣季亭宋扬参见连城殿下！”
他的父亲去世之前，告知他，这誓言，只有兴直殿下与连城公主知晓。
眼前是谁，不言而喻。
“起来吧。”
阿城弯腰扶起宋扬，神情淡淡的。
这誓言是阿城年幼时，被先帝抱在怀里，一遍又一遍叮嘱她牢记的，当时不懂其中含义，现在看了乱世之局，豁然理解了。
可她的父皇，却再也回不来了。
“当年大兴……臣还以为，您已经……是臣愚钝了，来人！上……”
宋扬知道大兴还有一位公主存于世间之后，高兴得有些语无伦次，想着叫人上茶，却被阿城阻止。
“不必了，我有些话，单独同将军说完就走。”
宋扬点头，“殿下请讲。”
阿城将玉佩收进怀中，道：“将军可知战王亲率十万大军，已过了江城，不日便会来此？”
宋扬：“臣，知晓。”
阿城：“那将军打算作何？”
宋扬：“宋家既已定下十年之约，定会守约只忠于三殿下与您。”
兴直哥哥？
这么说，看来皇兄早就联系过他了。
阿城等的就是这句话，“好，既如此，最迟明日，战王麾下有一人，位至军师，到时来访，将军可不要为难。”
“殿下的意思是，让臣下让出季亭？”
宋扬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的女子所说的话，从兴炎手中夺权可比从向年手中夺权要难得多。
“我的意思是什么，等你见到那人，你就能知道了。”阿城笑了笑，有道：“到时你们肯定详谈甚欢。”
世人只知宋扬愚忠，可谁又知道他并非如此，他是在守约，更是在等一个契机，一个能助兴氏皇族复兴的契机。
“是。”
宋扬与阿城一番谈论下来，见眼前女子亭亭玉立，行事稳妥，举止大方，有着皇族该有的样子，也不再疑心，倒是对她口中的人产生了几分兴趣。
阿城也不顾什么主客之谊，很随意的找了个座椅坐了下来，问：“不知在将军心中如何看待这天下之势？”
宋扬想了想，答到，“大兴覆灭后，疆土被割据成三块，西兴直殿下，中向年，东战王，天下三国鼎立的局面被打破。”
“南北边界防守近十年，早已岌岌可危，现今南国无主，北匈残暴，为防他国落井下石，联南抗北已是定局，再看内乱，十年前向贼乱党尚能众志一心，而今各为权势，早已支离破碎，收回帝都只是时间问题，不过……”
南国无主一事，慕容明曾与阿城说过。
她出生那一年，恰逢南国女帝出使大兴，北匈为离间两国之好，派来细作，混入帝都，一把火烧掉了迎宾殿。
当时，皇后与女帝皆是身怀六甲在殿内闲谈，二人受到惊吓，动了胎气，皇后诞下阿城，可女帝却难产而死，一尸两命。
南国从那时起，便由着异性之子掌管。
“……兴直殿下花费近十年之久强劲兵力，要与战王抗衡谁胜谁负尚未可知，但若有一人能相助，天下尽可收入囊中。”
宋扬认真的分析着，阿城听着，在心中十分赞同，也隐隐猜到了他口中所说的人，问到：“我父皇曾称赞他为百年难遇之才？”
宋扬抬眼，与阿城对视，意气风发，“正是二十年前谈笑之间便能搅动帝都风云的慕家嫡长子，慕言清。”
可见在他的心中，十分敬佩这个素未相识之人。
慕家长子说来本不因是慕言清，哪知嫡子生下便气息全无，这才禁了口实，世人自然只闻嫡子慕言清。
慕言清这个人说来就像是一个传奇。
五岁时，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七岁时，棋艺帝都再无敌手；十岁时，通晓天文地理，坐镇帝都便能指挥千万里外众将士，大胜而归。
然而就在众人都看好他未来会是前途无量，一人之下时，他却突然消失在了帝都，轰动一时。
这么多年来，杳无音信。
他的聪明才智，在世上确实少有，令人钦佩，但他消失近十七年，若是容易找到，大兴又何至于国破家亡。
可阿城仍是一笑，起身，“我知道，此人，我会去找寻，季亭……就托付给将军了。”
宋扬低头，坚定回答：“是！”
阿城微微点头，正打算离去，忽而想起，说到，“不要向任何人提起我来过，甚至不要说我还活着，等到合适的时机，我自会回来。”
“是。”
“既是如此，那阿城便告退了，谢将军不罚擅闯之恩，有你于此，是百姓之福。”
说罢，阿城垂眼低头，屈身行礼，然后正身，头也不回的离开。
她不知道，在她的身后，宋扬双手握拳，低头行礼相送。
阿城离开季亭之后，打算一直向西，往锦州而去。
如今，她孑然一身，她想去看看她的母后，她的皇兄，她的先生，那么多人都想守护的天下，究竟是什么样子。
她想去帮助更多需要帮助的百姓，既然她不能像男儿一样血战疆场，那她就用自己的方式，使民安。
然而，几乎所有的人都不知道的是，大兴覆灭之时，有一人，孤身立与城墙之上，仅凭一己之力，挡住十万大军，为阿城出逃争取了决定性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