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贤王俯视着眼前的女子,眉间有了些不经意的沉重与不定。
他之前总想着自己坐了这个位子就已经表明了一切,至于还在单于这个位子上的小孩儿,不过是任他操控的傀儡罢了。
他不仅不能害他,还要小心谨慎的保护好他,否则,这北匈一旦出了事,他只怕难得尽数保全,更别提什么一统天下了。
可如今不一样了,他有了一个女儿。
只要他的女儿嫁给他,诞下子嗣,那么他达奚壹南即使是他杀的,他也有办法名正言顺的坐上那个至尊之位。
但他的这个女儿,好像有点太过自主,难以管教了……
周围的大臣与家眷还在议论不止,左贤王眸中一沉,不咸不淡的咳了一声。
正是这看似毫无防备实则威慑十足的一声,让四下都噤了声。
达奚壹南感激看了左贤王一眼,又对玄城道:“你辛苦得来的东西,就这么轻易的让它逃走吗?”
玄城低垂着眼眸,遮住了眼中的情绪。
她听得出他的言外之意,无论是白虎还是他的诺言,她都不在意。
她在意的,是今日的一举成名。
“单于,白虎是北匈一直恭敬的灵物,理当受到众人的爱戴与敬仰,而不是像现在一样,被困在牢笼中不得自由!”
“臣女今日不过是运气极好,才侥幸擒了白虎,但听善心,但行善举,才是为人臣子该有的心思,还望单于答应臣女这个不情之请!”
玄城这个话,是说给达奚壹南听的,是说给左贤王听的,更是说给在坐的朝中大臣所听的。
争一至尊之位,不过是在为自己划地为牢,为人臣子,当尽本分,君臣有别,长幼有序,不可乱也。
达奚壹南沉闷片刻,突然连连拍手叫好,“好!这才是我北匈该有的女中豪杰!”
“本王答应你,待它醒后,放归山林!”
玄城喜中仰首,“多谢单于!”
猝不及防的对视让达奚壹南瞪大了眼睛,他在她的眸中宛如看见了广袤无垠的蓝天,有着无限的情怀与平淡如水沉静。
这是一双澄澈又明亮的眸子,他在另一个人的身上见过相同的眼睛。
他朗声道:“夹谷玉衡听令!”
玄城复而垂首,“臣女在!”
“左贤王之独女,夹谷玉衡,端庄贤淑,英勇果敢,纯真温厚,本王甚慰,特例封为和硕郡主,赐牛羊百只,珠宝百两,可随意进出皇宫,不得阻拦!”
玄城不着痕迹的扬唇一笑,低眉颔首,“谢单于恩典!”
“来,”达奚壹南俯身扶起玄城,“从今以后,你就是我北匈的郡主了,没有人敢欺负你。”
玄城恬静而笑,没有答话。
达奚壹南也不在意,朝着众人道:“本王宣布,秋猎到此为止,秋典开始——”
“诸位卿趁现在天还未大黑,比试的上擂台比试,好奇的就随本王去看看郡主擒来的白虎!过会儿可就看不到咯!”
玄城前一秒刚在心中夸了一下他有点单于的架势,下一秒就被打回了原型。
怪不得左贤王会原谅他这么久。
达奚壹南此话一说,众人都迫不及待的靠近了锁着白虎的牢笼去参看,方才封的什么郡主早已被他们抛诸脑后了。
玄城看着牢笼前黑压压的人群,确认周围没有外人之后,终于开了口:“父亲,您说让女儿……”
与单于成亲。
“可您为何刚才不提及此事呢?”
中间的话语,她不明,左贤王也能知晓。
左贤王同样看着不远处挤在一起打量笼中之物的人,唇角勾起,呈轻蔑之态,“放心吧,以我对他的了解,不出三日,他定然会来求亲。”
达奚壹南看她的眼神,左贤王都收入眼底,那是一个男人对女人渴望的眼神。
加之两人本就认识,玄城又有狼牙在手,他不可能不动心。
时间流逝,秋风渐起,暖阳落山,夜幕降临。
人群聚集之处点起了火把,杯筹交错,歌舞升平。
玄城一直守在白虎附近,是她把它带到这个危险的地方来的,她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它。
好在白虎醒来之后不吵也不闹,就一直依偎在她身边。
直到有人送来了开锁的钥匙,玄城让周围的人撤开,以防误伤,才打开了锁,放它出来。
白虎似是感激她的救命之恩,围着她打转许久,都不愿离开。
玄城又好气又好笑,哄着它送了老远,在密林中走了小半才执拗的让它离开。
等到白虎彻底消失在她的视线之中后,玄城才开始慢慢的往回走。
林中黑暗,但远处欢声笑语,灯火通明。
玄城走得很慢,她不喜欢那种场合,也不愿有杯酒应酬。
在以前,都是卫庭东去做的。
当然也不是他去同别人喝酒,就算他想喝,只怕别人听了他的名号,早吓得远远的了。
他可是以严治国,冷血无情的代表。
想到这里,玄城忽而眉眼舒张,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
她发现她不怕黑了。
因为大兴灭亡的关系,她不仅怕电闪雷鸣的雨天,也畏惧着无尽的黑夜。
从前这个时候,都是慕言清陪着她入睡的。
不过,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原来,人是会变的。
一个人会因为一个人有了软肋,也会因为另一个人变得坚强无比。
不知道先生现在在做些什么……
自从她进了左贤王府,她便再与他没了联系。
玄城垂眼一笑,波光流转。
不知道,他见到现在这个样子,还会不会喜欢……
这个他,不是慕言清,而是卫庭东。
是那个为了她用自己的命换她成长的男子。
玄城收起方才的情绪,不动声色的朝前方走着。
她突然凝眸,回身就是一记不留余地的劈手。
谁知竟被身后的人躲过了,玄城随即出第二招,那人一把抓住她的手,忙开口。
“是我!”
玄城闻声一愣,停止了攻击。
“桑梓?!”
“你怎么会在这儿?”
桑梓委屈的扔开玄城的手,没好气道:“也不知道是谁,受了伤一声不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