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朝宗垂着眼睫,好一会才说:“这是我母亲的画。”
“你母亲?”阮羡羡大吃一惊。
他指了指山春居士的红印:“我母亲叫谢风华,当年是名扬京城的才女。她擅长画山画水,以此闻名天下。这幅画刚画出来的时候,她还没有给画中的人上色。后来直到遇到我父亲,她才明白她画中的人应该是什么样子,所以填了褐色。”
阮羡羡的面色有些难看:“那……那我手中这幅是……”
萧朝宗凝目看着她:“是赝品,别人仿画的。”
阮羡羡一口老血就要喷出来,这可是她让哥哥花了好多钱买来的啊!居然是个假的!她居然还傻乎乎的拿着来献宝给萧朝宗,这如果被周太傅认出来了,萧朝宗肯定要丢光面子了!
但是……不会这么巧萧朝宗的母亲谢风华还认得周太傅吧?
可惜就是这么巧,下一刻萧朝宗便道:“我母亲当年是周太傅的弟子之一。”
轰的一声,阮羡羡只觉得脑袋里一道响雷。
她连忙将假的那一幅收起来:“你既然自己有画,就不要用我这个了,回头你自己拿你母亲的这些画送给周太傅吧。我说你怎么不急不忙的,原来你早有准备!”
母亲是周太傅的弟子,这简直就是开挂的存在!亏得她还这么紧张,这么着急的让她哥哥从江南快马加鞭送来。
花了好多真金白银呢,呜呜。
“羡羡,”萧朝宗忽然开口,他的声音平和:“你想知道我的过去么?”
他的那些不堪,那些一旦翻开就鲜血淋淋的伤疤,他此时此刻愿意为了她,为了她将一切平铺开来,让她看清楚这一切的细节和他感情上的创痕。
他居然,想让阮羡羡了解他。萧朝宗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但他此时此刻,他内心真的很快乐。
阮羡羡收画的手一顿,她看见了萧朝宗的目光,鬼使神差的缓缓点头。
萧朝宗将一切娓娓道来。他的母亲谢风华,是江州谢家,赫赫有名的名门望族、真正的书香门第。谢风华年轻的时候,有着不输于任何男儿的雄心报复,她有才有貌,眼高于顶,所有来提亲的人快把谢家的门槛踏破,也得不到她一个青睐的眼神。
直到谢风华拜入周太傅门下,才认识了萧朝宗的父亲萧山意。萧山意的身子不好,气质温润儒雅,因常年生病所以脸色苍白,但他极具智谋,年仅二十岁的时候,已经是朝中要员。谢风华那时刚从江州来京城,也正是他们二人都极负盛名的时候。没有传说中的一见钟情,谢风华那时第一眼见萧山意,只觉得他是个过于俊雅的男人,而且身体还不太好。除此以外,她没有别的想法。
直到有一次,诗会上她受人轻薄刁难。那人言辞下流放浪,奈何他身份尊贵,是当时汝阳王的世子,那些平日里叫嚣着多么喜爱她的公子们这会儿连个嘴也不敢张,只看着她被人羞辱。只有那个平日里总是待人温和的萧山意,他不顾众人劝阻,狠狠打了世子一顿。直到打的指节染血,世子瞎了一只眼才作罢。
谢风华或许不会忘记,那日萧山意满手是血的站起身,他一身白衣,有着世间上最温柔的一双眉眼。他拉着谢风华转身就走,临走前还丢给世子一句话:“欺负妇孺,最为不耻!”
汝阳王不是好惹的人,他闹的皇上都知道了这件事。要不是周太傅从中周旋,萧山意可能还会丢掉一条命。好在最后只是打了三十大板,但以萧山意的身子,经受这顿罚以后便更加羸弱了。
谢风华去看望萧山意的时候,她只问了他一句话——
“我想照顾你,陪着你,对你负责,可以吗,萧山意?”
从那以后,她画里的每个人物,都是她爱人的样子。
故事的最后,眷侣终成眷属。奈何好景不长,萧山意在萧朝宗出生后的第五年,因病去世。他临死前最放不下的就是妻子和儿子,紧握着妻子的手,到死都没有放开。谢风华从那之后开始,人就变得萧条而寡语了。她终日坐在书房里,怀念已经消逝的萧山意。直到萧朝宗十二岁,她有一日将萧朝宗叫来跟前,温柔的抚摸他的发顶:“朝宗,以后你就要自己照顾自己了。”
萧朝宗那时年幼不解:“母亲要出远门吗?”
“是的。”谢风华眼中泪光闪烁:“以后你一个人生活,一定要坚强。像你父亲一样,做个高风亮节的人。如果以后有艰难的时刻,你不要害怕担心,你只要想着我和你父亲,会以别的方式陪在你身边。”
最后,她深深搂住萧朝宗:“如果真的有危及性命的时候,你去江南找阮家,阮叔父会帮你的。”
第二日,谢风华就被人发现死在房中,且她无病无痛,竟是安详的离世。
人人都说,是萧山意回来,带走了她。
谢风华没有告诉任何人,她就这样直接走了。留给萧朝宗的是一个冷漠的萧家,还有一堆她寄予了无限感情的遗作。
之后的十几年来,萧朝宗如履薄冰,在萧家度日如年。
萧老太太好不容易熬到谢风华也死了,家中没有一个能主事的嫡系,她对嫡系的报复,便全都对准了萧朝宗。轻则不给饭吃,动则让他跪在灵堂一天一夜。他父母亲的灵位,甚至不允许挂进祖堂里。
这些时光里的疤痕被萧朝宗当做普通的事娓娓道来的时候,阮羡羡已经鼻头一酸,就要掉眼泪。
萧山意和谢风华的故事她实在是羡慕不已,只是她有一点奇怪,为什么谢风华让他危急时候就来找阮家?难道当年因为阮家帮过萧家什么,所以有特别的协议?
过往的事就像泛黄的宣纸,想再弄清楚什么,已经很难了。
“所以谢谢你,”萧朝宗忽而开口:“谢谢你为我着想。”
这十多年来,谢谢你向处在深渊的我带来第一道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