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舒别扭地偏过头去,看另一边车窗外,开始往后倒退的风景。
“北岛。”祁深忽然开口,“你喜欢北岛?”
简舒这才略带吃惊地回头看他:“你知道北岛?”
“嗯。”祁深道,“你的本子里,记下了很多他写的诗句。我有查过。”
简舒完全没想到祁深竟然会去了解她的读书笔记,但说到自己喜欢的诗人,还是让简舒放松了心情,活跃起来。
“他有意思的作品很多,风格又很特别,国内外都算有名。所以我多记了一些。”简舒介绍道,“知名度最高的,就是他的《回答》,嗯……就是那首诗——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
简舒慢慢背着,就要关不住专业知识把诗给祁深背一遍。她控制了一下表达欲,停了下来,问祁深:“你听过这首诗吗。”
“嗯,听过。”祁深应道,“不够了解,你的本子上没有记下这首诗。”
“那当然,这首诗是需要倒背如流的北岛代表作,已经记在脑子里了。”简舒自然回答道。
“时间诚实得像一道生铁栅栏
除了被枯枝修剪过的风
谁也不能穿越或来往。”
祁深低声背出一段诗句,声音平淡但富有磁性。
简舒吃惊地看向他,没想到,他竟然能记住自己在本子上抄下的诗句。他以前对这些东西,完全不感兴趣的。
“这几句,你还记得么。”祁深问得纯粹。
“当然,这几句诗很有画面感。”简舒很快道。
“也许这首诗有年代了,但它的比喻对于我,很新奇。”祁深握了简舒的手,细细摩擦着,“物理上,遇到的未解难题有太多,最终都演变成哲学的难题。就像时间。时间的本质是什么,物理学上至今没有确切的定义。”
简舒就着窗外一晃而过的盏盏路灯静静地看他。
祁深低低地问:“这几句诗,有什么深层含义么。”
“把时间比作生铁栅栏,只有人在往回看的时候,才发现这道栅栏把过去全然隔绝。无论是谁,都再也回不去了。”无论祁深是否问得认真,简舒都回以真诚,这是她对文学的态度。简舒想想,又说,“写时间的诗句数不胜数,但几乎都表达这一个意思。”
“我知道。”祁深颔首,“也知道现代科技还无法实现时空穿梭的事实。可是,简舒。看到这一段,我为什么,感到难过。”
从前的祁深,哪怕简舒声情并茂地给他读自己一字一句写下的情诗,他的反应也是冷淡的“谢谢”。这可回回把简舒气得半死,后来再也不做对牛弹琴的蠢事了。
但一年过去,祁深竟然无师自通有了共情!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也许是你有了想要改变的过去。”简舒望着祁深的眼神复杂起来,却如实回答道。却没有将下半句说完整,这首诗,和你想改变的过去相关。
祁深听完,释然道:“我懂了。”
“什么?”简舒追问道,她还没有放弃套话的想法。
“我很喜欢你。”祁深轻声说着,眼睛很亮。
简舒:“……”
她已经受够了跨服聊天,再次试图将话题引回去:“这个难过的感情,和喜欢相差甚远吧。你怎么突然……不是说到有想改变的过去吗?难道我说错了?”
简舒将过去两个字说得很是明显。
“没有。你说得很对。”
“你想改变什么?”
祁深平淡道:“都不重要了。”
简舒睁大眼睛看他:“怎么不……咳咳,我的意思是,如果有烦恼,就需要倾诉,否则会憋坏的。”
祁深只是问:“你想知道么?关于我的事。”
简舒就差抓着祁深的领口使劲儿摇晃:别卖关子好吗!
但她从祁深的话中窥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又嘴硬说:“也不是想知道,不就坐车无聊吗,随便说说话。”
祁深紧了紧她的手,一路上简舒的手都要被他捂出汗来,但祁深毫不在意。
直到商务车开到了简舒住的旅馆前,许是祁深情绪低落,他们也不再交谈。
到地方的时候,已经是夜幕降临皓月当空了。雪已经停了,但地上铺了好厚一层。
银白的月光和纯白的雪地辉映着,宛如水晶球般梦幻。
杨成君一直坐在副驾驶座,因为车内的隔板,她和司机才没有沦落为电灯泡。不过一到旅店门口,杨成君就迅速下了车,走向后座开车门。
祁深先下了车,回过身将简舒扶了出来。
简舒踩到了厚厚的雪,是有些难站稳。又见杨成君低头眼观鼻鼻观心的样子就觉得气氛不太对,结果站稳了抬头去看祁深。祁深又回到了面无表情,像是今天和她积极交谈过的人不复存在般。
“谢谢你送我到这里。”简舒说着,“你快去机场吧,太晚回去真的不好。”
“嗯。”祁深应了声。
“那……你先放手。”简舒稍微用力抽着手,祁深还是不为所动。
杨成君见状,想到什么,向简舒道:“简舒,我突然想起来你房里没热水了。我先上去烧个水。”说完又迅速退下。
祁深蹙起眉头:“助理这件事也能忘记么。”
简舒就快被他打败:“没有,成君姐只是找个借口先走。房里一直有热水不用烧的。”
祁深这才满意地不追究,也不说话。
没办法,简舒只能主动问:“你,还有话要说吗?”
“按时吃饭,穿厚一点,不能熬夜,不要和助理以外的人有太多往来。”祁深认真道,“每天都要联系。”
这和简舒昨天收到的嘱托没有两样,并且那条不和其他人有太多交流还是一样的无礼。但简舒为了赶紧把这尊大佛送走,只能全部答应下。
“还有吗?”简舒耐心问。
“还有一件事。”祁深说,“你选,男女朋友,或者夫妻关系。这一次,不用你再遵守恋爱条例。”
简舒一窒,她回想起她和祁深告白的那一天。
从她自己嘴里说出的相近的话。
她破罐破摔地对祁深说:“你选,男女朋友或者陌生关系。反正我是受够了没有一点好处整天忍受你这个科学怪人的折磨。要么你人归我,要么我搬出去。”
那时候,祁深面沉如水,冷淡道:“作为室友,你尚且不能合格。是什么,让你以为我们有交往的可能。”
简舒下不来台恼羞成怒,话也不说就冲进自己的房间整理东西。砰砰砰地把所有东西都弄出巨大响声,心里把祁深这个洁癖怪毒舌怪翻来覆去骂了一千遍:拒绝就拒绝吧,要不要说得这么狠!
就在她终于整理完毕精疲力尽时,祁深敲响了她的房门。
简舒已经没脸见人了,耳朵一捂就当听不见!
祁深敲了几次无果,只好隔着门说:“查看你的邮件,能做到关系就成立。”话音落了,外面就没声儿了。
简舒听得莫名其妙,但好奇心使她摸向了电脑,看到祁深给她发了一封新邮件。邮件名是“恋爱条例”。这四个大字可把简舒弄懵了。从愤怒到喜悦,也就一份条例的事。从喜悦到失落,也就看完祁深这份条例的事。
最终,简舒一面吐槽条例的严格,一面没骨气地将自己的行李又拆了出来。
从那一天到现在,应该两年多了。
而此刻,是祁深在对她说,“你选,男女朋友,或者夫妻关系。这一次,不用你再遵守恋爱条例。”
恍然如梦。
“我以前还给了你成为陌生人的选项。”简舒提醒道。
祁深将她的手拉进自己的口袋里:“外面冷,我们不要说太久的话。”
“你为什么没有给我这个选项?”简舒执着问。
“没有这个选项。”祁深语气淡淡的。
“如果我非要选呢?”简舒没有让步,她一直在用力想抽出自己的手。
祁深却将她抓得牢牢的,将她拉近,怕自己的声音被风吹散了般,靠近她的耳畔说:“我从来没有利用过家庭背景带来的利益,我对那些不感兴趣。但是,为了让你陪着我,我可以做一切事情。”
他说完,不再看简舒,将她松开。
简舒不可置信地望着他:“我以为,你只是说说而已。”
祁深温和道:“简舒,我们还有很多时间。你慢慢决定,不要着急。”
“不。”简舒后退两步,“我觉得,我们就快变成陌生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