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黑蒙蒙的压下来，像是倒过来的海啸。气温骤降，空气阴冷潮/湿，是大雪的前兆。
祁深就是在这样的凌晨醒来的。
他昏睡了不到十小时，像是被残忍的梦境驱逐了一般，缓慢地睁开眼，便回到了现实。
“宝宝？”
“宝宝？你醒了？”
蔡淑敏很快发现了祁深虚虚地睁着眼，下意识低声叫了起来。她探上前来，脸色憔悴得可怕，仿佛一夜间老了几岁，眼神里却带着欣喜和泪光。
她瞪着肿得跟核/桃似的眼睛，高声叫起了坐在沙发上打盹的祁湛。
“宝宝醒了，小湛快给爸爸打个电话。还有你爷爷那边，都通知他们。”蔡淑敏激动道，“要不要叫医生啊？”
复而她又摸了摸祁深的额头，温柔道：“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喝水？宝宝，能说话吗？胃疼吗？嗓子疼不疼？”
“妈人刚醒过来，别又被你问晕了。”祁湛搓了把脸，从沙发上站起来，也走到床前，看了祁深一眼。
“胡说八道。”蔡淑敏拉下脸，“你就不能盼着你弟弟好？”
“哪能啊。”祁湛睡眼朦胧地倒了杯水放在床头柜上，“他这小毛病，我再怎么说也严重不了。”
“什么小毛病，急性胃炎，不及时治好是要癌变的！”蔡淑敏瞪着眼睛数落道，“何况都昏过去了，要不是在学校被人送过来，都还不知道出什么事！”
她说着说着，眼睛又红了。
“我那次胃出血，也就住俩礼拜。您倒是一点也不紧张。”祁湛往水杯里扔了根吸管，转移话题道，“他这个，也就四五天的事儿，您在这儿坐一晚上，劝也劝不回去。”
“你胃出血，你不在外面花天酒地能出血吗？”蔡淑敏心里一阵梗塞，“你就是自己作的，有个教训，我高兴还来不及的啦。”
“得。您是我亲妈。”祁湛心里腹诽道，祁深这个难道不也是他自己作的吗？
蔡淑敏和祁湛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就跟一群蜜蜂盘旋在祁深的脑袋上，嗡嗡嗡地，说的什么却一个字也进不了祁深的脑袋里。
“喝水不？”
祁湛用另类的拌嘴法将祁母的情绪安抚好了，这才抽出一嘴空来照顾弟弟。
祁深却像是没有听见，茫然地望着天花板，眼神里像是有一条裂缝，慢慢扩大着。
祁湛心里咯噔一下，挤进蔡淑敏坐着的凳子和病床之间，不着痕迹地用身体挡住了祁深。
嘴上还不停道：“妈，既然祁深醒了，您就先回去休息吧。顺便给爸爸老爷子报个信。”
“这不是让你做的吗。你来使唤我做什么的啦。”
“我才不要和老爷子讲电话。”祁湛露出一副祈求的样子，“隔着电话他都能打断我的腿，怕了怕了。”
“那就让秘书打。多大点事儿。”蔡淑敏想也不想拒绝道，“我得在这儿看宝宝的，我回去也睡不着啊。”
亲妈，您可饶了我吧。祁湛差点想仰天哀嚎，他又道：“还是我留在这里比较好，毕竟我们都是男人。您在这，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多不方便。”
“有什么不方便。”蔡淑敏不太高兴，“为了宝宝，妈妈什么都做。而且，又不是只能一个人留下来。一起照顾宝宝不更好吗？”
祁湛：“……”
“你总挡着我干什么？”蔡淑敏挥开祁湛，“宝宝，还是喝一点水吧。不过要明天才可以吃东西……”
“宝宝？”蔡淑敏这才发现祁深没有反应，从头到尾没有看过她和祁湛一眼。
“怎么了？”蔡淑敏眉头紧皱，握住祁深没有打点滴的手，“你理一理妈妈好不好？”
“到底怎么了？”蔡淑敏呼唤祁深无果，眼神射向了站在一旁的祁湛，眼神里的红色看得祁湛心惊。
蔡淑敏质问道：“祁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那个叫简什么的……”
祁深突然侧过眼神看向蔡淑敏。
完了。祁湛想。
“那个叫简什么的女孩子把祁深搞成这样的？”蔡淑敏的语气严厉起来，“你还帮着他瞒，啊，你看看你弟弟，都成什么样子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他……”
“出去。”
祁深沙哑道。
虽然那声音几乎轻不可闻，但还是令情绪激动的蔡淑敏和表情凝重的祁湛马上注意到了，他们同时看向祁深。
“宝宝……”
“出去。”祁深低声道，简简单单两个字，却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甚至带了粗粝的血腥味。
“你身体还没……”蔡淑敏还想说什么，只见祁深不管不顾地撑起上半身坐了起来。蔡淑敏又想去劝——
祁深抬手一扫，将床头柜上的零星物件通通扫落在地。
顿时房间里针落可闻。
只剩下祁深急促的呼吸声，仿佛这个动作耗费了他极多的力气。
“我一个人。”他表达不准地说。
蔡淑敏怔怔地看着他，身体有些颤抖，被祁湛扶住了。
“妈。”祁湛小声道，“让祁深一个人好好静静，我们出去吧。”
蔡淑敏甩开祁湛，看着她最爱的儿子不住喘息的样子，不知不觉已经泪流满面。
她的儿子明明是最优秀最可靠的样子，何时变成了这么脆弱易怒的人。
“宝宝，你有什么，跟妈妈说。”蔡淑敏忍着哭腔，“你一个人，又犯病了怎么……”
祁深完全不想听下去，他伸手去拔输液针，因为动作过于粗糙，血液被暴力挤压进了输液管，又在拔出来的一瞬间飙出一根血线，洒落在雪白的床单上。
触目惊心。
“啊。”蔡淑敏小小尖叫出声，马上要去摸祁深血流不止的手背。
她却没有够得着挣扎着下床的祁深。
“啪！”
手长的祁湛先拽住了祁深的病服，一下将虚弱的祁深抻在床头，然后重重给了他一巴掌。
这一下甚至将祁深的脸都打歪了，只看得见他削瘦的下颌线。
“小湛！你做什么？”哭花了脸的蔡淑敏又手忙脚乱地去拉祁湛，一时间场面混乱。
“祁深，你就是这样伤害爱你的人？”祁湛没有理会蔡淑敏，而是冷冷地冲着祁深道。
祁湛一旦认真起来，气势骇人，连蔡淑敏都暂时忘记了阻止。
“我告诉你。”祁湛咬牙切齿地，双手拽上了祁深的衣领，将他扯了上来，“你再喜欢简舒，她也只是外人。”
“外人，你懂吗？你现在病成一条狗，是谁守在你的床前不眠不休地照顾你？是有血缘关系的我们。”祁湛盯着他无神的眼睛，放着狠话，“你疯成这样，你也只敢给我们看。因为你怕，怕她知道了你的真面目根本不可能跟你在一起。”
“别说了！”蔡淑敏尖声道，“你弟弟很好，祁湛，你太过分了！”
可祁湛并没有听从蔡淑敏的话。
“你就像一个冷血动物。”祁湛道，“连作为亲人的我们怎么都捂不热，你以为你的恋人什么都不会发现吗？”
祁湛说完，一放开祁深，后者便颓然地倒回了床上，像一个轻飘飘的骨架子。
可蔡淑敏的心却如同有千斤重，泪水干涸在脸上，早已不成样子。
“祁深，我甚至怀疑，你会不会真的去爱一个人。”祁湛道，“你是该好好想想，你所谓的爱，是不是幻想出来的寄托。”
祁深的身体像被这句话刺到了，控制不住地抽了一下，然后安静地缩进了被子里。
这个受伤的动作让祁湛的眼睛都酸了酸，他拉着呆若木鸡的蔡淑敏走出了病房，又让值夜班的护士重新给祁深扎好针，才暗暗松了口气。
至少祁深的精神情况暂且算是稳定下来了。
“妈，您回去休息吧。”祁湛道，“有我在这。”
坐在病房外长椅上的蔡淑敏呆呆地摇了摇头。
祁湛顿了顿，也只好沉默着坐在了她旁边。
“小湛。”蔡淑敏望着虚空的一点，缓缓开了口，“你真的长成了能独当一面的大人了。”
“妈……”祁湛偏过头，担忧道。
“可是你看你弟弟。”蔡淑敏的眼睛又涌出了泪水，“他好像永远长不大，永远把自己关在谁都到不了的地方。就算你好不容易到了他跟前，他也不给你开门。”
“我知道，你以前怪我们，觉得我们偏心。”她擦了擦眼泪说，“我是真的偏心。”
“不是的，妈。”祁湛握住了她的手。
“这都是我欠他的。”蔡淑敏啜泣道，“是我欠祁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