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披红纱似被呼啸的风撕咬成残破的长刀,漫天黄沙顷刻成了这抹红的陪衬。
简舒伸出冻得发青的颤颤指尖忙攥住了红纱的一角,防止遮挡风沙的头纱被狂风吹跑。
“起风了!”秦嘉拉紧骆驼的缰绳,边低下腰抵抗风沙的阻力边对旁边的简舒大声道,“该回去了吧。”
护目镜下,秦嘉的眼神并不真切。
“嘘。”简舒没有看秦嘉眯着眼睛嘘了声,小小的声音瞬间被烈烈北风吹碎了。她顿时意识到秦嘉根本听不见她的话。
“啊?呸!”秦嘉刚想询问简舒的意思却一张口就吃了一嘴沙,他不顾形象地呸了呸,又去看简舒。
有先见之明的简舒用那披大红纱绸围好了自己的头,又绕过脖颈将口鼻轻松掩住,这才扯开嗓子道:“等——停一下。”
两匹并驾着的骆驼都在风沙中被拉住,静静地等待着风停。
这里位距敦煌城南六公里。
沙垄相衔,盘桓回环。沙随足落,经宿复初。景观实属世界罕见,是敦煌最有名的景点之一,鸣沙山。汉代称沙角山,又名神沙山,晋代始称鸣沙山。
其山东西绵亘40余公里,南北宽约20余公里,主峰海拔1715米。又说山为流沙积成,沙分红、黄、绿、白、黑五色。
不过这五色,简舒走了好多次也没看出来,目及之处,沙漠太为广阔美丽,犹如金子般闪烁,分不分的清五色已经不要紧了。
沙漠上风速很快,不稍一会儿又刮到别处去了。
“你不觉着冷吗?”
风一停,秦嘉便迫不及待地开口问道,“别走太远了。”
简舒斜了他一眼:“你不认识回去的路?”
秦嘉一听这意思就知道简舒不乐意他跟着了,他低声失笑:“都半个月了,失恋综合征还没好?脾气这么大?”
简舒冷不丁又被秦嘉扎了刀,脾气还真有点上来了。
的确,离秦嘉的换角危机解除已经过了半个月,而秦嘉在敦煌的戏也早就拍完了。可他赖在剧组不走的这半个月真是快烦死简舒,也不知道他从哪里认定了简舒失恋,每一天,每一天都要挂在嘴上。
美名其曰让简舒早日走出失恋阴影,也早日更好地完成剧本改编,却搞得整个剧组都“以为”简舒后台倒了,要投靠秦嘉这棵新的大树。所以秦嘉烦着简舒的时候,剧组的每个人都变透明似的,各种给两人创造单独相处的机会。
这几天剧组就在鸣沙山取景拍摄,简舒逮着机会申请了一匹骆驼的专用权,每天都要跑到鸣沙山,在风声和沙子里改剧本,编歌词。仿佛只有在空无一人寸草不生的沙漠里,简舒才能真正安静下来隔绝于世。
今天,大闲人秦影帝便无所事事地跟了上来,又美名其曰负责简编剧的安全问题。
于是在你追我赶的奇妙氛围下,简舒和秦嘉竟然都丢掉了成年人的客套和试探,开始在互怼中强撑度日。
“你要是真想我能好,会每天都提醒我几遍?”简舒说完便拍了拍骆驼的脖子,继续往鸣沙山深处走。
秦嘉的眼神动了动,以往他一提到失恋这个话题,都会换来简舒的沉默。她既不否认更不承认,对这个话题毫无兴趣,这让秦嘉屡次找不到切入点。
而今天……
秦嘉也让自己的骆驼跟了上去,又和简舒并排,微微笑道:“有时候,就要以毒攻毒才好得快。”
“那真是谢谢你的建议了。”简舒随着骆驼一深一浅的步履颠簸着,又是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
“怎么谢?”秦嘉问,“不如你……”
简舒打断了他的话:“你可别说出什么老套的台词影响我的创作水平。”
“哈哈哈。”秦嘉笑了出来,又吃了一嘴沙。他并不在意,接着说,“这么颓废,一点都不像你,简舒。”
“是你看错人了。”简舒有一搭没一搭说着。
“也许是吧。”秦嘉平淡道,“我以为你是个十足的浪漫主义者,没想到,你竟然是现实主义的执行人。”
简舒拉停了骆驼,将视线慢慢移到秦嘉脸上:“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高中。”秦嘉也望向她,“那时候我以为,一般的,像我一样的高中生只能从高考体制的象牙塔的窗户里仰望你。后来,我看了很多剧本,学了很多词汇,才慢慢找到可以形容你的那些话。豁达,叛逆,眼界,梦想者,太多了……”
“当我知道你成为了编剧,果然如此。”秦嘉接着道,“我只这样想,你果然做到了想做的事。在这个充满着成功论的世界里。”
简舒静静地看着秦嘉,没有说话。
而秦嘉忽然露出个习惯的微笑:“我想说,我也做到了想做的事。也许会有那么一点点,接近你的世界。可是我也终于发现,原来你既说不上成功,也说不上失败。简舒,你好像是在过计划好的人生,把所有事当成意料之中,握在手心里。”
“你失恋了吗?”秦嘉问,又自答说,“没有。”
“不是你失去了恋情,而是你抛弃了恋情。”秦嘉嘴角还存在着淡淡的笑意,“就如同你在高中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我甚至傻傻地把它当做座右铭,以为那是任何时候都需要余裕的人生信条。而其实,你只是在说,不想受伤,就先放弃这样现实的东西罢了。”
简舒:“……”
“我喜欢的女孩儿,我以为她勇敢,不拘小节,其实都是假的。”秦嘉移开了目光,望向无边的沙丘,“你只是个比任何人都要先掌握情势然后判定如何走下去的懦弱者。啊,失恋的其实是另一个人吧。他还真可怜呢。”
简舒吸了口气:“你在说什么?感情这种事要两厢情愿才可以走下去吧。旅途中任何一个人想下车难道是有错?”
秦嘉有些惊讶,随而嗤笑一声:“我只是在说我自己,简舒,你在想谁?”
她倏地心下一震,说不出话来。
“明明喜欢却有什么无聊的理由不能在一起的桥段。”秦嘉挪回视线投向怔怔的简舒,“我就算看腻了一百遍,也没想到,在你身上重演的时候,竟然会让我感到报复的快感。”
“嗡……嗡……”
简舒的手机在厚厚的羽绒服里振动起来,她对秦嘉说了句抱歉,有些手忙脚乱地去接。
是陈明锐打来的电话。
“喂?姐?方便说话不?”
“嗯。”简舒呆呆地回了一声,又看了眼秦嘉,说,“简短点。”
“哦……”陈明锐道,“那别怪我不给你心理准备。妈回来了,没地儿住,我现在把她先带到你的公寓,行吧?”
简舒瞳孔霎时缩了缩,冷冷道:“不行。”
“啊……可是你那又不住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住不惯酒店……”
“这些和我没关系。”简舒打断陈明锐道,“还有,我马上回S市,绝对别让她进我的房子,挂了。”
简舒率先掐断电话,仿佛那边有什么她避之不及的东西。
秦嘉看着简舒整个变了的脸色,心有疑虑却不好再说。
“回去吧。”简舒回过神来,恢复了以往的神色,对秦嘉道。
“好……”秦嘉又看了眼简舒,带着疑虑还是开了口,“那个,我刚刚的话,就随便说说。也许我什么都不了解,你别往心里去。有什么事,还是希望你可以告诉我,不管怎样,也是同学……”
“你说得很对。”简舒拉着缰绳掉头,“我的确不是什么浪漫主义者。”
“我曾有过一位良师益友,他甚至可以说是浪漫的卫道士。他曾经对我说,文学里有我想要的一切,爱情和自由是人间美神。他要我去周游世界,在每一个地点都写下一句诗,最好能找到最爱的人一起去。”
简舒迎着北漠的风,头上包裹的红纱慢慢散开,完全露出一双深沉的眼睛,那不像是一个年轻人的眼神。
“我曾经问他,为什么不是他带我去。难道我不是他最爱的人吗?”简舒像是在问着空气。
“直到他死了,也没有回答我。”
简舒淡淡道:“他并不知道,这就是他给我的答案。”
这个人,是简舒的父亲,是一位优秀的国文教师也是一个不出名的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