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舒紧紧握了录音笔，心神恍惚走出病房。
这装录音笔的想法还是从那个人……想到什么，简舒脸色有几分不好看，暂且压下角落里疯狂滋长的消极情绪，去寻护士站管理病人出入的护士。
简舒不料，问到了一些有趣的事。
三天前，也就是本定好的出院前夕，刘玄在外面住了一夜，第二天下午才回来。刘玄的妈妈打电话给医院这边报备，但却没说为何回家，还呆了一天。
医院本有规定不能让住院患者在病愈前随意出入，但医护人员们都知道刘玄就快出院了，也对他回家一天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就在刘玄重新回到医院的那天晚上，病历里描述，他开始出现昏迷头痛，这才检查出了淤血。这莫名其妙的淤血，肯定和他擅自离开的那一整天有关。
如果能找出，刘玄的淤血是在他脑震荡病愈后才引发的证据，那简舒这边断没有再赔付五十万或者上法庭的理由了。
而线索，可能就在简舒手中的小小录音笔里。
简舒风风火火地出了医院大门，她心情畅快，恨不得长歌一曲，当铃声响起的时候简舒差点要跟着唱起来。
这段时日，简舒快结蜘蛛网的手机却也忙得欢快，她怕自己错过什么重要事件，将振动调成了响铃。
简舒反应过来接了来电，却在听到对面声音的时候，脸色唰一下晴转多云。
那边说：“简小姐，多日不联系，你还记得我吗，我是桃花潭编剧的助理，我姓……”
简舒打断他：“你姓李，我知道，希望你也知道，无论你们开出什么条件，我都拒绝。”言下之意是，不要再联系我了OK？
事情要从两个星期前说起。当时简舒把半部影视剧剧本投给了乐娱影视的制片部并得到了知名制片人的赞赏，亲自给她回了邮件表示要进一步交流，还保证不出意外绝对要斥巨资拍摄，希望简舒好好创作下半部剧本，交稿时就签约。
接着简舒就收到了一个笔名桃花潭的编剧的邮件，邮件说希望简舒开个价把剧本“转让”出来，如果简舒只卖上半部就按照行内价格，如果简舒一并创作好了再给他，价钱绝对好商量。
简舒当时没放在心上，回拒后就高高挂起，继续奋斗她的下半部。
第二天就又收到一封邮件，这封邮件只有三个字，一百万。发件人还是昨天的桃花潭。
简舒随手将邮件扔进了垃圾站，并且把这个桃花潭加入邮件黑名单，谁知道他是疯子还是骗子。
第三天接到了李助理的骚扰电话，结束的时候还说了一百二十万。
拒绝以及拉黑名单，是简舒对桃花潭他们干脆利落的态度，还以为他们就此消停，谁知道今天那个李助理又换了个电话打了过来。
李助理笑了声：“简小姐现在是在医院吗。”
简舒心下一震，不着痕迹四处看看：“你该不会是跟踪我吧？”
“不不，当然没有。”李助理像是依旧带着笑语气温和，“只不过，我们对简小姐的困境有所了解，一猜，就猜到了。”
简舒好笑道：“你调查我？”
李助理回答：“此事说来话长，还望简小姐赏个脸面谈。”
简舒想说，不谈，滚。但她还是对那句说来话长感到一丝不寻常的气息，简舒冷淡地说：“我现在身处困境，没有时间。”
李助理老狐狸般道：“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其实简小姐忙于表面，不如抽出时间解决根本。”
“哦？你说你就是根本？”简舒眼睛一眯。
那边马上说：“自然不是，简小姐言过了，只是如果和桃花潭编剧合作，我们这边开出的价格可以让你在未来几年无忧无虑地继续走艺术道路，完全不必为了一时小利去淌影视文字圈这烂泥、还让你那漂亮的履历划上沾了铜臭的败笔。”
的确，简舒在国外的求学和工作经历非常明显地倾向于文艺审美方向的文学创作，回国后也继续坚持更好地表达艺术美学的话剧编剧道路，但是国内的艺术土壤比国外贫瘠太多，首当其冲就体现在“越艺术越贫穷”上。
因为写话剧剧本根本没几个钱，多了陈明锐这个拖油瓶，简舒这才写起了影视剧本。
简舒听着李先生的话似有所动问：“我有两个疑惑。”
“简小姐请说，无论什么问题我们都会想办法解决。”李助理像是看见了胜利的曙光，认真回答。
于是简舒诚心诚意发问：
“第一，听你的意思，影视圈就如同沉渣烂滓藏污纳垢的烂泥，而你们却为何花这么大力气也要独占这摊烂泥，还不允许别人染指？”
“第二，如果为了钱去创作影视剧本都能成为编剧生涯的污点的话，那为了钱把作品随便卖给别人岂不是就要原地身败名裂？”
此话一出，李助理怒极，语气发抖：“简舒，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简舒笑了出来：“你已经给我吃罚酒了不是吗。以为我猜不到对方突然翻脸，甚至不怕麻烦地走法律途径，背后是有你撑腰？”
“李助理，你刚刚露馅了。”
“你你……”
简舒不再听，潇洒地按下电话回家去。
一到家简舒顾不上吃饭，连接了录音笔，坐在地板上带了耳机。
音频里一开始都是病房里平常的生活交流、刘姐向来往医护人员问刘玄情况等，只是，鲜少听见刘玄说话的声音，多是一些单音节，连床板振动的响声也很少。
简舒想，刘玄在醒着的时候也很少动，陷入一种萎靡消极，刘玄更严重的问题在于他的精神状态。
终于到了晚上，护工给刘姐打了招呼就回家了。病房里进入一种诡异的安静，简舒调开界面看，播放没有停止。
许久，才听到刘姐说：“吃饭吧。”
“难吃死了，不吃。”刘玄任性道。
刘姐并没有耐心，她开始数落刘玄：“你这样糟蹋自己的身体给谁看？给我看吗？我辛辛苦苦把你养大，工作也因为你……”
“对，对。”刘玄虚虚地开口，“什么都是因为我。”
“妈不是这个意思。”刘姐语气稍微缓和，“咱母子俩相依为命，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岂不是在妈心里头割肉，那天你喝成那样，妈都快吓死了！妈只是气你不好好养病！”
简舒心下大动，那天？喝成那样？
刘玄并没有说话，一阵沉默后，录音笔里传来床板剧烈震动，和呜咽声。
刘玄在哭！
刘姐一下子急了，咿呀，像是坐在床边：“儿啊，你要学着想开啊。不是咱的东西，咱不能奢求。太太已经开口辞了我们，就不会再让我们回去。妈知道，你嫌妈没能力，不能让你过上那些少爷般的日子，但是咱天生就不是那个命。
她顿了顿，又说：“妈让那个简小姐，就是你同学的姐姐赔我们五十万，妈当时都要吓破胆了，不知道这事能不能成。要是成了，妈就给你买你最喜欢的球鞋和电脑，好吗。妈为了你，啥都能做。你可千万要振作起来啊，别再为太太辞了我们伤心了，这家不行，再找下一家……”
“不一样！”刘玄带着哭声，却喊了出来，“祁，祁家不一样……哪家都比不上，呜呜……”
……
简舒摘下耳机，听得一个五味杂陈。她现下有几分愤怒，又夹了几丝后悔。
愤怒是，看来刘玄的淤血是他自己作的，刘家妄想着让自己背锅。
后悔在，她就不应该装录音笔，现在把一家故事听了，止不住动容，要是简舒有钱，说不得就给他们了。
打住，简舒想，生活不是剧本，人间百态也不容编剧去断别。
简舒想喝杯水，起身才发现坐太久脚麻了，差点摔个狗啃泥。还好自己一个人，也没人看见，更没人在意。
一杯水下肚，简舒算是活了过来，随之活了过来还有她可怜的胃。
快饿死了。
看了时间，晚上八点，这时间还没吃完饭已是简舒常态，只不过近几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肚子就更容易饿，脑子也容易罢工。简舒在点外卖和出去吃两个选项纠结一番，还是选择出去吃，顺便散散心，散散萦绕在自己身边，久久不淡的寂寥感。
可简舒吃完饭走了两步路，就想赶紧回家，不是因为宅。
是因为，简舒感觉，不知从哪里来的一双视线在她背后，盯得很牢。
简舒走到路边，在一辆停泊的汽车旁停住，假装掏出手机看时间，其实是在看汽车后视镜，仔细寻找那双如影的视线。
难道是阴魂不散的李助理？还是陈明锐这个小混混的仇家？
后视镜里是灯红酒绿的街景，有几家小吃店霓虹的招牌已经摆放到人行道中间。有几个小孩儿在店外面撒欢奔跑，一对年轻的情侣在树下浓情蜜意，几个散落的行人慢吞吞地走着，也是在散步。
难道是自己的错觉？
简舒收回手机，大步走开，今天就先回家吧。
她进了公寓楼，那辆停着的黑色汽车才发动了，简舒在夜色下根本没注意到，车里坐了一个沉默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