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深眼里的光明明灭灭，瞳孔像是正在经历雷暴的黑暗夜空。
他默了很久。
沉默逼得简舒都要对自己的狠话而后悔之际，才听祁深低沉道：“抱歉，带给你这样的困扰。”
我只是，怕再一次把你放走。
后面的话，祁深没有说出口。他垂着眼眸，盯着手上玻璃杯里因为轻微颤抖晕开的牛奶波痕，宛然做错事且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样。
“对，当然，非常困扰。”
看他低眉顺眼，简舒心上的边边角角似是也要被熨烫平整。她依旧硬着语气道：“以前你做的各种东西天天给我制造麻烦，本来终于想着离你远点，哪知你现在本身就成了麻烦制造者，还不如以前……”
简舒絮絮叨叨地说着，每一句都像在数落祁深。
愈听，祁深眼里的光愈黯淡无神，像是渐渐失去能量的机器。
“可是，我说过。”简舒话音一转，“我没有办法放任你不管。”
只一句，祁深抬头看她。简舒脸上毫无厌嫌之色，一双杏仁般的眼里光芒熠熠，仿佛能吸引得人陷进去。
“你实在是令人担心。”简舒加油添醋道，“真不知道，我去剧组工作的几个月，你会怎么样。”
“嗯？”祁深蹙了蹙眉。
“合同规定的，拍摄期间，编剧全程跟组。”简舒终于将此事提了出来，她见祁深果然面色不虞，后面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大概……三四五六个月……吧。”
祁深静静地看了她数秒，很快道：“我陪你。”
“想都别想！”简舒差点从沙发上跳起来。
她反应强烈，祁深却岿然不动，只说：“我不放心。”
“不需要！你给我回归生活正轨！该干嘛干嘛去！”简舒语速极快，浑身上下每个细胞都在表达着极力反对。
祁深没有说话。
又给我来沉默寡言这一套，简舒盯着祁深面沉如水的脸庞想，这算是吵架了吧。每一次意见不统一，矛盾不可调和的时候，总是简舒单方面发作，祁深通常是一言不发。但他根本不需要说话，之后一定只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
若是祁深能说会道，他俩的争吵一天都能几十次掀翻屋顶。
简舒冷静下来，却还在埋怨：“真是木头脑袋，我的意思是，要是你天天围着我转，这样的感情是不能长久的。我是个过来人。”
祁深：“……”
感情。长久。
他像一直处于饥渴状态的沙漠行者，已然习惯了荒芜，对于从天而降的甘露和美味突然丧失了反应能力一般。
良久，他才意味到简舒话里的意义。
“那，如何才能长久。”祁深黑曜石般的眼睛异常地亮，“你教我。”
祁深浑身上下都绷紧了，他分出些神思控制着理智，不能让狂喜的情绪在脑子里胡乱作怪。一会儿抑制着拥她入怀的yu望，一会儿又要抑制着不把手里的玻璃杯捏碎。
“你想啊。”简舒完全不明白自己的境地是如何“危险”，只悠悠道，“以前，我心心念念你能放下那狗屁物理，多看我一眼，你呢，却天天跟你的课题你侬我侬。现在，你看上去像回心转意了，连物理也不要了。可是我呢，终于找到了自己想做的事。”
“我们之间除了目标差异，时间蹉跎，可能还隔着N个现实阶层……”简舒越分析，越发觉得有道理，她头头是道继续说，“这些一下子就排除，是不太可能了。一个个，慢慢解决吧。”
她说着去看祁深，意思是，你觉得呢。
祁深不着痕迹地吞咽着，用点头的动作掩饰着。
“现在的问题是，我们就正常地工作、生活就好了。不要刻意牺牲自己为对方付出太多，除了实现具体目标，余下的时间，有机会再试着相处。”简舒提议道，“我也不能保证这样能有什么结果，但是……”
简舒压下了那句，但是看你这个样子，还如何心安理得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但是，太极端的话，一定没有好结果。”简舒下了结论道。
“好。”祁深应了。现在的情况，别说简舒只是要他回归原本的工作轨迹，哪怕简舒想要星星月亮，祁深也会摘下来给她。他又问，“还有别的么。”
关于如何让感情长久的问题，简舒基本属于胡诌，没想到祁深的反应还挺当一回事儿。简舒回答说：“暂时没有，以后想到再说。”
“嗯。”祁深将杯子放到桌上，“时间不早了，准备休息。”
简舒：“……”
这个问题还得容她想想，孤男寡女，共处一夜，如何休息的问题。虽然有过一年多的合租经历，但今时不同往日，指不定犯了点错就酿成大祸。
“要洗澡么。”祁深看着她，眼神依旧亮晶晶地。
简舒额头冒汗：“不，我洗过了，我穿的睡衣。”
“嗯，可是之前……出去了。”祁深注意言辞，没有点破简舒追车之事，“要不要再洗一次。”
“不用！”简舒义正言辞，她知道祁深是诚心诚意地在讨论洗澡这个问题，但是祁深情商低，她不能跟着傻，只道，“你去洗吧，我，我今晚睡沙发。不会脏了你的床……”
简舒没想到逼出来的一句话，虽说解决了洗澡和住宿问题，但是，怎么说得有点歧义。
“不会。”祁深听她语气，像是真要睡沙发，“你睡床。”
“你先去洗吧……我，再说，快点，别废话。”简舒恨不得他先消失一阵，不用相顾难堪，“我，我看会儿电视。”
这天晚上，祁深将简舒看得尤其认真，因此这时也注意到她耳朵上开始泛红。他恋恋不舍地又看了那小耳朵几眼，这才道：“我给你把电视打开。”
“哦。”简舒外表冷漠，内心抓狂，刚刚电视是没开的状态吗！
祁深开了电视，又给简舒拿了些冰箱里的水果放在茶几上，还整理好沙发的靠枕，怕简舒坐着不舒服似的。
用余光瞟他一顾三回头，简舒忍无可忍：“你洗个澡这么磨蹭吗。”
祁深被抓包了也不觉羞愧，简舒和他说话，让他有了开口的契机：“我，很快出来。你看会儿电视，电脑手机都在旁边，可以玩，没有密码。”
“好了好了。”简舒咬着苹果，“我不会跑，也没地方去，你洗澡去吧，慢慢洗不急。”
“嗯。”祁深这才放心进了浴室。
浴室门一关上。简舒苹果也不吃了，整个人才松了口气，愣愣地盯着电视机里不知所云的画面发呆。
祁深洗了史上最快的澡，洁癖如他，竟然只用了十分钟左右清理自己。但当他的手握上浴室门把的时候，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围绕了他，他突然胆怯，害怕着只要他打开这扇门，就会发现，刚刚在这个空间里发生的事都是他的臆想。
虽然说简舒透露出软化的意思，也似乎开始接受他，但如果，如果，他控制不住自己，这一切，就会被毁灭。
祁深又花了五分钟做足心理建设，告诫自己不能操之过急，恢复了以往沉着冷静的表情。
结果他走到客厅，看到的就是吃到一半的苹果掉在地上，简舒抱着个抱枕，半躺在沙发上睡着了，发出轻轻的，细碎的呼吸声。
祁深一下停住了脚步，他捂着自己的心脏，那里面突然血液饱胀，又失了控般剧烈跳动。祁深不由得体会到，原来满足感是这样的感觉，心脏变得沉甸甸地，血液的效率违背科学般提高，四肢百骸似乎也瞬间得到慰藉。
是我的了。
他想。
翌日，简舒是在床上醒来的。她睡眼惺忪，循着光源去看，灰色的窗帘边，露出一丝半束的阳光。
这不是我家，对了，是在祁深家。
她一下就清醒了，撑着床头坐起来。这才注意到房间里还有一个人。
祁深坐在书桌前的办公椅上，椅子被转过了来，朝着简舒方向。简舒见祁深正盯着自己看，不禁有点毛毛的。她低头看了身上的衣物，都还完好，不知有什么好看的。
“锁匠已经开了门。”祁深道，“因为你还睡着，就没叫你。我自作主张地拿回钥匙，你吃了饭再回去吧。”
一大早起来，竟然能听到祁深说这么多话。一大早……简舒呆呆问：“开锁的来过了？什么时候。”
“上午。”祁深起了身，“我去热饭。”
“等下，现在什么时间了。”简舒叫住了他。
“13时26分37秒左右。”祁深回头道。
转眼，却看见简舒愤愤然锤床，她心里骂着自己，昨晚才刚想着一夜不睡保持警惕，今天竟然在别人家里睡到中午！
他哑然失笑，虽不知简舒为何看上去生气，只觉得连起床气都可爱。
祁深想起什么，道：“下周周五，我可以请你吃顿饭么。”
“啊？”简舒还没问为什么。
祁深就道：“庆祝。”
“哦，签约成功不算什么，不用庆祝。等杀青吧，钱还没到手呢……”简舒恢复神智，正在纠结，要不要帮祁深叠一下被子，毕竟，借住了一晚。
祁深轻声道：“嗯，不过，我有了新工作，可以庆祝么。”
“什么？”简舒扭头看他，差点用力过度，把自己脖子扭折了。
“我接受了L大学的工作邀请。”祁深说，“从讲师到教授，评定需要时间，薪金上涨也需要时间。”
“网上说，国内的大学教授，只做本职工作，赚的钱不多。你会嫌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