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夜坐着未动，眼底只有一抹复杂之色。
他一向是将秦未央视为自己的人，绝不允许任何人打她的主意。即使是秦天佑，自己也曾多次宣示主权，也给了多次默不作声的警告。
当时秦天佑尚且还是秦未央的亲生二哥，饶是如此，南宫夜亦是心里不爽。
可现在，秦天佑说出了秦未央的真实身份后，他们这对兄妹之间，毫无血缘关系。然而，秦天佑却能如此坦诚地来找自己提及秦未央的事，倒是让南宫夜生出一丝服气。
毕竟，有了男女之情的南宫夜也能看得出来，这个秦天佑对秦未央，是有动心的。
但秦天佑却坦坦荡荡，并未遮掩他的心动，反而将这份小爱转化成了对秦未央无声的大爱。
爱，可以如同秦天佑这般润物无声，细水长流，可是这样的爱，与其说是爱，不如称之为一厢情愿。
爱是相互的，若是单单一方爱着另一方，那还算什么爱？喜欢可以他众我寡，爱必须要势均力敌。
南宫夜从不会将爱定义的标准降到如此之低！
他爱秦未央，就势必要告诉她、得到她，只有两情相悦的爱，才是爱。
至于秦天佑这份爱，南宫夜虽承认却并不认同。
秦天佑与自己给予秦未央的爱不同，所以，南宫夜并没有因为秦天佑的冒犯而感到动怒。
想了片刻，南宫夜这才问秦天佑：“你不告诉她，是准备自己一个人死去吗？”
秦天佑顺势点了点头，如实回答道：“她不应该知道，也不应该被我的生死所耽误。”
“我知道未央的性子，她是个非常负责的女人。如果我的病没有被治好，她这一生都会感到痛苦和自责。”秦天佑顿了顿，再度开口，语气却显得有些幽凉。
“宁王殿下，未央不应该牵绊在任何一人的身上，她的人生，有她自己的选择。而宁王殿下就是她做出的选择啊……”
秦未央这样向往自由的人，能为了南宫夜舍弃自由，她那样不愿陷入是非的人，却肯为了南宫夜踏入是非之中……她与南宫夜，终究是双向奔赴了。
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应该成为她足下的牵绊。
“不需你来说，本王也都会照顾好她。”南宫夜也听得出秦天佑话里的意思，他说这番话，也是为了避嫌和撇清与秦未央之间的关系。
秦天佑怕南宫夜会因为自己与秦未央之间的关系而生疑，所以才在身重剧毒的时候深夜前来拜会南宫夜。
见南宫夜如此大方，他终于放下了心。
一个男人，能有侵吞天下的胸襟和气度，那叫做大英雄；一个男人，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那叫做帝王才；而一个男人，如果能为了一个女人顾全大局，那才是真男人。
“多谢宁王殿下。”
秦天佑看着南宫夜那孤绝的身影独坐高高的案台之上，他如此高高在上，面容虽冷漠无情，可秦天佑知道，南宫夜是个君子，一诺千金重。得了南宫夜一句承诺，自己就可以放心地离开了。
“也请宁王殿下可以隐瞒我的生死，永远不被第三人知道。”
这是秦天佑的请求，也是一种恳求。
其实，即使秦天佑不说，南宫夜不会主动提及。秦未央是个较真而复杂的女人，如果她知道自己并没有为秦天佑成功解毒，一来她会因为视为至亲的家人纷纷离世而大受打击，二来，只怕也会对她的性命安危造成影响。南宫夜绝不可能让秦未央面临这种危境。
“好。一言为定。”南宫夜亦首肯答允了秦天佑的条件。
约定已成，此生不变。
秦天佑完成了他的使命，于是告别准备回秦府去见秦未央最后一面。
刚出了宁王府，在浓重的夜色之中，秦天佑的身影一晃，随即就俯身呕出了一大口鲜血！
面对南宫夜时，他已经强撑许久了。如果不是为了要得到南宫夜一个回答，如果不是为了让秦未央没有后顾之忧，他早已经支撑不住了。
这一路走来，秦天佑不求秦未央的心爱，不求秦未央的垂怜。他……只是……只是希望她能够一生长乐未央。
年幼时的照拂，是他对秦未央别无杂念的欣赏和忍不住的亲近，或许那时容颜丑陋、受人欺凌的秦未央需要他的这份爱；如今，那个小妹妹已经是执掌风云的宁王妃，已不需要自己明显的呵护，何况，她自有宁王殿下的呵护……至于自己，只能深藏对她的心意。
她知道自己有一番壮阔的远志和抱负，因此秦未央才会向南宫夜要求辞去自己太医院院首一职，还以自己一片崭新的天地。
而秦天佑，也知道她对南宫夜的痴心痴情，他愿意成全秦未央，甚至，他愿意以一个哥哥的身份请求南宫夜好好照顾秦未央。
这一切都是命。
谁让秦未央还未出生时就被指婚给了南宫夜呢？
谁让秦未央不是自己的亲妹妹，如果是亲妹妹，自己这条心也好早就断了。
现实永远都是现实，没有如果也没有假设。秦未央永远都是宁王妃，也永远都是自己名义上的妹妹。
可这一切，他愿意认命。也愿意……为了秦未央，而不要这条命！
……
天色刚露出鱼肚白，秦未央迷迷瞪瞪地醒了过来，下意识地想要去捻一捻被子，可被窝冰凉的触感直接让她惊醒了。
一看，床上空空如也！
二哥呢？！
他不在，是不是他已经醒来了呢！
秦未央连忙出去找秦天佑的踪影，才刚踏出房门，只见兰漪阁的庭院前伫立着一道身着白色轻衫衣袍的背影。
他站得那样笔挺，比这满院子里任何一棵树，都要精神。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秦未央觉得他的这道身影，离自己好远好远……
来不及想那么多，秦未央只知道，秦天佑醒了！
这就说明，解药是可以用的！
万幸！
万幸！
秦未央眼含热泪，朝着那道身影唤去：“二哥！”
秦天佑闻言，怔了一会儿才缓缓地、缓缓地转过身来。
他多希望时间能够停下来，不要流逝地那么快。他并不害怕死亡的到来，因为他已经得知了所有真相，他这个人，是连亲生母亲都想置之死地的。如今，母亲、弟弟、秦家都已经流离散了，他活着也没有什么意思了。
秦天佑只是希望，能够多看秦未央一眼。
而秦未央正好放眼看来，她与秦天佑虽然不是亲生的兄妹，可彼此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能明白眼神里的意思。
“二哥！你怎么样！”秦未央提腿就往秦天佑的方向跑去，左看看右看看，生怕秦天佑出现问题。
可秦天佑早已经换好了干净的衣裳，洗漱完毕，又给自己封住了奇经八脉，秦未央是绝对看不出异样来的。
甚至，秦天佑的脸色，都被这身雪白的衣衫衬得非常有血色。或许这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回光返照吧……
“未央。”秦天佑一笑，将拈在手中的花递给秦未央，“喏。”
“这是……”
“这是，未央花。”秦天佑低下头来看了看，雪白的花瓣晶莹剔透，那是他珍藏许久的花，因为久开不败而闻名于世。
未央啊未央，二哥的愿望，是希望你一世安康，长乐未央。
未央花，真的很美，你感受到了吗？
“未央花开，是暮春最后一抹颜色，往后便要经历酷暑凛秋寒冬，实在可怜。我于心不忍，便摘了来，送给你。”
秦未央当然没那么关心花不花的，“二哥，花开在枝上，至少还能活下去。在它盛放时，你将它采摘下来，再好看，离了花枝，没多久也会死的。”
盛极而衰，不管是花还是人。一旦登了顶，往后种种，不过都是每况愈下而已。
秦天佑轻轻吐出一口气来，或许是吧。可停在枝条上，它也会死。
人，或者所有活着的，都固有一死。
“未央，我已经打算离开帝京，去医学城和药门继续研习医术。”纠结了百般，秦天佑终于还是说了这句话。
秦未央有些意外，看着秦天佑如此认真的神情，不像是告别，而像是……要永别了似的……难道，秦天佑永远都不回帝京了吗？
“二哥……你是准备永远离开帝京吗？”秦未央低下头，不忍看秦天佑的脸，哪怕清楚地知道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可这离别来得太快、太快……
秦未央原本只打算让秦天佑离开帝京，可并不是永别呀！
但看秦天佑的神情……也许他是真的伤心了吧……所有的一切都发生了骤变，也许离开伤心地，才是最好的选择……
“是。”秦天佑不忍多说，直接做了告别。他的心口处已经有异样的感觉袭来，也不能再久留了。
“未央，我已经安排好了车马，即刻动身。往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最后的告别，是在晨光熹微的清晨，阳光洒在街道上，映出了细细碎碎的光芒，看上去秦天佑不是步向死亡，而是步向他本该光明灿烂的人生。
一上车，秦天佑觉得自己真的累了，忍不住合上眼，呼吸也渐渐缓慢了下来。他知道自己这一闭眼就再也睁不开了，可他实在是没有力气了。
能看到秦未央的笑容，他想，一世安康，长乐未央，他的愿望已经实现了呢。
最后一眼，能看到她，此生无憾。
可是，最后一刻，他却没有听见秦未央在车后失声痛哭的话，“二哥！一路平安！平安……”
马车继续驶动，从未停歇。
在出城门的马车上，一袭雪白的衣袍上，滴落点点血色，如同冬日里的红梅白雪，交相辉映……那红梅盛开得正盛，可却没有了任何的温度。
原来世间许多事，都只是来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