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宁王府，已经是午后了。
南宫夜等在无尘轩内，似乎已经知道了一切始末。
秦未央默默地走进去，看着南宫夜稳坐在蒲团上，对着一方小茶几，静静地饮茶。秦未央有些摸不准了。
看南宫夜一副稳妥的样子，即使不知道内情，应该也已经猜出了七七八八。
他从小就处于权力斗争的中心，不管是夺位、夺储、夺权，他都见识过无数了。想来，对于最近这些事，他早已经见怪不怪。
阿夜，你虽然高高在上，受万人敬仰、叩拜、供奉，可是，你这二十多年来的重担、惊险、危难又有谁能懂呢？
秦未央有些心疼他。
因为她自己正处于这些危险核心的最边缘，受到的伤害和艰难也是最轻最小的，可即使如此轻微，也已经让秦未央尝到了痛苦和心寒的滋味。
“看什么？”南宫夜放下茶杯，终于出声，将秦未央的沉思所打断。
秦未央摇了摇头，“没什么。”
她不想让南宫夜看出自己的脆弱，也不希望因为自己心中的酸楚而动摇这个男人一分一毫。
他本就应该做着世间顶天立地的王。
秦未央只是慢慢朝着南宫夜走过去，再轻轻地坐在他的身边，将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什么也没说，只是沉默着。
南宫夜没有多问，也只是默默地伸出手来，摸了摸她的脸颊，像是一种安慰，也像是一种安抚。
有这个男人在保护着自己，秦未央所遭受的一切，都已经是最最最轻微的了。
如果可以，秦未央希望能永远依靠他。
可是，她不希望南宫夜再搭上一份责任，她要陪着他，却不要让他承担起自己的一生。
虽然她的力量太渺小，他们之间的距离又那么大，但她仍然已经竭尽全力去靠近。
也许，在冥冥之中，真的早已经注定了她的到来。
“殿下，你是什么时候中的血毒？”秦未央忽地认真问南宫夜，南宫夜的手因此一顿，而后收了回去。
他的默然，似乎是在考虑着这个问题。
眼下四处无人，南宫夜在思考什么？
然而，下一秒，南宫夜便坦白回答：“六岁。”
六岁……秦未央这具身体还在明珠夫人肚子里时，就被指婚给了当时年仅五岁的南宫夜，那也就是意味着，在秦未央出生的那一年，南宫夜中了毒？
“也就是我出生那一年？”秦未央有些惊讶，怎么这个时间线会如此恰好呢？
众所周知，秦未央出生，一代医仙明珠夫人血崩而亡，难不成正是那个时候，有人趁着明珠夫人离世而给年仅六岁的南宫夜下毒？好让他没有任何可以救治的机会吗？
但是，谁能够那么轻易地接近皇子？谁又能下得了连秦未央都一无所知的毒药？
这其中，难不成还有别的隐情？
“是。”南宫夜又点了点头，那段记忆，是他开始背负这一身重任的开始。或许，也是从那时候开始，伴随着秦未央降临的一切，包括秦未央，都成了他这一生最无可舍弃的人事。
秦未央停顿了许久，最后只能叹了一口气，“殿下，如果我母亲还在世，或许你也不会中毒了。”
南宫夜却幽幽说道：“如果本王没有中毒，便不会遇到你了。”
秦未央听到这一句话，只觉得鼻头一酸。
她不敢再继续下去这个话题，如果再深入下去，或许秦未央这颗柔软的心，就无法再在南宫夜面前有所隐藏了。
秦未央不动声色地坐直身子，侧对着南宫夜，从这个角度看去，南宫夜笔挺的直鼻映入眼帘，其次是鼻下的唇，轻抿间隐约勾起一个微弯的弧度，清冷中带着一股暖意。
或许正是因为他今天穿着一身绯红色的衣袍，红色，有着浓烈的暖，看上去，都能融化这个男人冰封多年的心墙。
也让秦未央想起来，那日大婚，他正穿着这么一身热烈的红衣。
南宫夜看得出秦未央的欲言又止，但他也清楚这个女人的别扭，有些话如果自己不问不答，这个女人就可以把很多问题和答案永远地憋在心里。
他虽然亦有许多秘密和无可奉告的人事，但他却希望，秦未央可以将她心里沉甸甸的东西托付给自己。这是南宫夜对于秦未央的意义所在，也是一个男人为了心爱的女人，承担的责任。
只不过，秦未央终究是不同的。她来自现代，非常清楚一个女人是无法依赖于一个男人身上的。如果相爱，那也必然有独立和自由的精神，甚至于，永远不担心自己离开或对方离开……
南宫夜终究是先开了这个口，他虽然不是多话的人，但在秦未央这里，他早已经破例多时了。
“其实，你不应该牵扯到朝政之事中。”
秦未央当然明白南宫夜话里所指，她没有避讳，也没有反问南宫夜为什么会知道，只是解释道：“霍长歌是我的朋友，我不可能坐视不管。也许，很多人都会觉得是我多管闲事，但是，朋友之间就是互帮互助、相互扶持的。”
南宫夜看着秦未央的眼神一动，似乎想要说什么，可最后他也没多说，只是摇头，“不，本王只是不希望你卷入是非之中。”
顿了一下，南宫夜又补充了一句，这句话更像是一种叮嘱和授意，“君臣之间的博弈，往往如同左右手互搏，不是你伤我便是我伤你，与此同时，更容易相杀相斗。你是局外人，做个看客便好。”
“殿下，君臣之间有博弈，其实夫妻之间也有吧？”
“为何会这么问？”
秦未央连忙摇摇头，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脱口问出这个问题。
“只是突然想到而已，没有什么原因。”
南宫夜却因此皱了皱眉。
秦未央并不是一个会信口拈来的人，她会脱口而出，表示她心里在做无意识的思考。
但是，南宫夜也没有说什么。他并不是个会计较他人感情的人。其他人怎么说怎么做不重要，他自己说到做到、说好做好就足够了。
秦未央也只能低头斟茶，避开这些话题。
日子便这样慢慢地过去了，只是朝堂中早已经瞬息万变。
由于陆云平盗窃将军令，又将假的将军令给了公仪府，致使公仪府决定绝地反击，但是还没开动，就被南宫天泽派兵围剿，并以逆谋反叛的罪名，直接把公仪府的东侯爵位和云府的西侯爵位一并褫夺。连同相国府和韩府，都一并获罪了。
考虑到公仪府和云府始终是皇亲国戚，便没有判下死罪，只是处以三千里流刑，去极寒之地服役。而相国府和韩府也有参与，同样流放一千里，去边关荒凉之境守地放牧。
这件事到此，南宫天泽已经算是彻底斩断了朝中的不利势力。剩余的人，也会像是惊弓之鸟一样，或是乱了方寸或是如无头苍蝇似的乱转，总之，乱中取胜，南宫天泽这番算计到底是不亏的。
同时，南宫天泽也借公仪府的名义，声称是公仪府窃取了将军令，公仪府倒台后，将军令也可以按例返还福王府。
南宫天泽布局缜密，到现在也没有人疑心是这个少年天子布局下套。
这份心机和城府，实在令人胆寒不已。然而，雄主之下不惧能臣，如果南宫天泽容不下这群为他天下鞍前马后的人，他也实在称不上是一个雄主。
但霍长歌经历这件事情后，整个人却像是开了窍一样，在朝堂上开始力主酷吏之法。
秦未央并没有评价霍长歌的政治手段，酷吏哪个朝代没有？无论酷吏是要打击豪绅列强，还是要扶助君主专制，都是一种以法治国的策略。但是以法为本，就难免会被歪曲滥用。短期内，酷吏之治会有很好的整肃作用。但长期来看，必遭反噬腐坏。
有法必依、违法必究、执法必严，这样才能得到相对的公平、公正、公开。或许历史上有许多不近人情的政治家被批判为酷吏，而徇私枉法之徒又被频繁歌颂。
盛世讲人性，乱世用重典。法治和人治，都有其弊端，规矩都是约束那些没用的废物的，强者向来擅长靠实力定规则。世无英雄，使竖子成名。所以，这也和乱世造英雄，盛世出狗熊是一样的道理。
秦未央没有资格在现世评判任何人的功过，这些都是留待后人去评价的。她在这历史滚滚洪流中，也被这历史推动着裹挟向前。所以，她虽然是个穿越而来的人，却已经成了局中人了。
秦未央只知道，此前的霍长歌或许还有女人的软弱，现在的她，已经能够做到在血淋淋的政斗中，毫不眨眼了。
她所能做的，就是也悉心打听朝中的变向，为霍长歌默默地站好岗、放好哨。
随着群国宴渐渐临近，太上皇的身体已有了起色，秦未央也在计划，要去拜访上官白一趟，即使得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她也必须要亲自去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