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侯爷,这几天辛苦你流落民间,还要乔装成车夫,绑架长歌郡主和宁王妃娘娘。”陆云平朝着公仪润看去,此时此刻,公仪润也正看着陆云平。
二人仿佛心照不宣似的,可彼此的眼神又不一样。
陆云平看向公仪润的眼神是平静而冷漠的,有着一种胜券在握的自如和坚定,而公仪润看向陆云平的眼神,却带着一股醋意和不甘。
或许是看出了霍长歌对陆云平不太一般的感觉,公仪润勾了勾唇,半是自嘲半是轻哂地说:“少将军,你知道得那么清楚,看来已经监视我甚至公仪府很久了。这一路,你也一直跟踪到此处,直到听到我们的对话中出现了你想听到的语句,你才出手,这份耐心,我还真是自愧不如。”
这番话,虽然像是自嘲,可是落在任何一个人的耳朵里,都像是嘲讽陆云平……
可是陆云平却不接公仪润的话,只是淡淡说道:“小侯爷,请回京吧。这一回,公仪府和云府,可要重新处置了。”
“我武功不及你,想逃也逃不了。何况,我从没有想过要逃,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长歌郡主的安全……”公仪润说得也客气,只不过陆云平却没有兴趣听。
陆云平直接打断了公仪润的话,“少将军,你与长歌郡主的往事,我也有所耳闻。只不过,如今你们已经没有关系了。就算有关系,也与我无关。请吧。”
霍长歌就在一旁静默着,直到看着公仪润自己走上马车,霍长歌才问道:“少将军,你怎么会知道公仪润的行动?”
霍长歌这么问已经很客气了,就连秦未央都看得出来,其中有猫腻,更别说是身处其中的霍长歌了。
有一种被玩弄的感觉呢……
陆云平没有否认,“当然,否则我不会出现在这里。”
“你怎么会知道?”霍长歌要的不是似是而非的回答,她要知道的,是原因。
陆云平看着眼前这个女人,她有着足以灼杀人眼的明艳美貌,甚至她眉间的朱砂痣都像是杀人的武器,眼波流转间全是精明和锐利,但是,陆云平感觉得出,这个霍长歌,有着一股劲儿,像是个孩子似的执拗和倔强。
他也不忍隐瞒了。
于是从袖间取出一样东西来,递给霍长歌,霍长歌看清他手里的东西,眼神一凛,整个人都呆愣住了。
怎么会……
怎么会在他这里?!
难道真的是将军府所盗?可是……将军府盗走将军令,又为什么要还给福王府?
“我手中的这块将军令令牌才是真的,落在公仪府手中的,是我故意留给公仪府的假令牌。”
秦未央有点看不懂了。
霍长歌倒不是迷糊,而是不敢置信。她心头一个咯噔,看着陆云平手中的将军令,心口只觉得一阵钝痛,仿佛他手中握着的不是令牌,而是一把锋利的匕首,直接刺入了她的胸膛,扎到心脏最柔软的地方。
霍长歌只能问出心里的疑问,可这即使是疑问,当她问出口时,却像是一句无法更改的陈述句,肯定的口吻是那么清晰,“所以,是少将军潜入福王府,盗走将军令?所以,少将军才会这么恰好地出现,阻止了公仪润离京?”
秦未央这下子听明白了,所以,这一切都是陆云平所策划的?
可是,他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搅和进来呢?
公仪府已经全族获罪,终身圈禁了,为什么他还要设计公仪润?而且,还要把福王府牵扯进来?
“是。”陆云平很直接地承认了。
“那么,这是什么东西?”
霍长歌直接拿出那个令她和秦未央都不得解的木料,冷不丁又问了一句,“这应该是少将军留下来的吧?”
“是。”陆云平点了点头,即使是面对霍长歌那样严肃的神情,他也淡淡然地应了下来,“这是将军府所领衔的军队随军时所用的信物,是西北荒漠特产的木料,名为‘沙木棉’,只要点燃,可以三天不灭,我们常用于探敌、击虚。”
这……
这是随军的信物,陆云平故意留下这个东西,也是在试探福王府,是否有眼线安插进将军府吧……
如果福王府知道这个木料的作用,也就相当于知道了将军府的底细……这样一来,福王府便会陷入危险之中,以及被新皇忌惮的怪圈里……
好一招一箭双雕!
秦未央都不免佩服了起来。
也明白了陆云平做着一切的目的——
陆云平就是要借着将军令试探公仪府是否还有反心,以及试探福王府是否又有不臣之心!
一旦福王府知道了将军府的底细,也就意味着福王府正在培植自己的势力,这对于南宫天泽来说,一定是个忌讳!
而霍长歌能够拿出这个东西来,也就意味着福王府的核心领导者并不知情,这样一来,福王府的嫌疑也就没有了。
“你怎么会知道福王府如何安放将军令?”霍长歌又直白地问他,或许霍长歌也想不明白吧。
一个从小就在关外的少将军,怎么会对福王府知道得一清二楚?还能对将军令如此了解?
陆云平没料到霍长歌会问这个问题,但他并不忌讳回答她,这本就没什么可隐瞒的,何况,霍长歌能这么问自己,就代表福王府从没有记挂过那道铁侯券的下落!
“将军府也世代守护着铁侯券,将心比心,当然一猜就中。”
也是,福王府掌握着将军令,而将军府又握着铁侯券,什么地方最危险,什么地方最安全,其实他们心里都很清楚。
“将军府手握铁侯券,而福王府捏着将军令,如果不是陛下的安排,少将军也绝不会来犯。”霍长歌终于笑了,这笑容里却没有笑意,只是冷冷的、淡淡的,好像是晚秋的霜花,绽放着冰凉的冷意,“所以,这个信物,也是你和陛下,试探福王府的工具。”
霍长歌并没有生气,虽然陆云平借着将军令看似在为南宫天泽试探福王府,实际上他只是为了将军府试探福王府,而南宫天泽虽然是冲着福王府而来,却也在此事之中,同样试探了将军府。
呵,他们三方,谁都没有占到一丝便宜。
陆云平默默地点了点头,想来即使霍长歌不问他,他也知道以霍长歌这样的心思也猜到了。
他虽然是将军府的少将军,手握铁侯券,可实际上也只是个受制于皇权的工具而已。如果没有皇帝南宫天泽的授意,他当然不会做这些事。
他也非常明白,南宫天泽是个合格的帝王。一个合格的帝王,最能体现出来的,就是野心和疑心。
南宫天泽刚刚登基上位,有着想侵吞大周政权的野心,因此,他需要牢牢地依附于将军府和福王府,背靠着宁王府和赵侯府为他的帝王路肃清障碍。同时,他也有时刻不能也不敢停歇的疑心,这几个王侯军府,势力过于庞大,南宫天泽需要依附却也要时刻疑心警惕……
所以,南宫天泽会无时无刻地不停试探。
即使他们都没有任何反意……
而秦未央站在局外,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却只觉得政治太冰冷了,冰冷到令她觉得唇寒齿冷。
这一切,其实都是南宫天泽下的套。
由陆云平出面窃取将军令,引出公仪府,只是为了有个反叛未果的名义斩草除根!也只有这样,彻底拔除几大世家在朝政中根深蒂固的顽固势力,才能够称得上是师出有名!
至于陆云平,他监视着公仪府的一切,也在这时候担心霍长歌而暗中保护。虽然霍长歌与这个以少将军身份出现的陆云平相遇,也是在阴谋中进行的,陆云平也算利用了福王府,但是,他也终归是迫不得已。
君臣之间,南宫天泽用他腹黑的城府,让一个忠心耿耿的臣子对另一个忠心耿耿的臣子下套,也是残酷得可以。
这样的帝王,无情却又当得那么恰到好处。
在这件事情上,秦未央了解了南宫天泽的阴狠。他太擅于用权术来铲除对他而言无用或者是有威胁的人,这是南宫天泽为扫除君临天下的障碍所惯用的方式。
和这样的人共处,无异于与虎谋皮。
秦未央不由得又担心起霍长歌来……
而霍长歌也在此事中明白了,帝王的疑心从不会停歇。无论福王府对南宫天泽或者对大周皇族有多么尽心尽力、鞠躬尽瘁,皇帝都不会彻底打消疑虑。
政治的残酷之处,就在于此。
“长歌郡主,宁王妃,稍后会有车驾来迎你们回去。我不方便久留,还要带小侯爷回城。”陆云平已经完成了他的任务,也确保了霍长歌和秦未央的安全,男女有别,他不也不愿久留,便自顾自上了马车,驱车往城内赶去。
霍长歌默然了片刻,忽地对着马车轻喃道:“多谢。”
多谢?
这句谢谢,秦未央却听着有些古怪。
表面上或许是感谢陆云平的出手搭救,可是,这份搭救是应该的。因为是陆云平算计了福王府,如果霍长歌因此出事,陆云平脱不开干系。
在秦未央听来,霍长歌仿佛是感谢陆云平伙同南宫天泽,给她亲自上了一堂名为政治斗争的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