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那你有没有去过渡口啊。”
大胡子回过神,说道:”师父就是渡口人,怎么会没去过渡口。”说到这大胡子忽然觉得自己让甘南了解的太少了,他一直在隐藏着过去,怕的是让甘南知道当年的那些往事。
“我想去渡口,师父。”
这话让大胡子想起了甘南的娘亲,她也希望甘南可以离开焚阳。可是甘南不过十七岁,虽说从小便教他各种兵器,训练他的体能,但他和外界几乎没怎么接触过,甘南的性子还如同一个孩童般天真烂漫,若是有人想加害于他,轻而易举。不知道什么时候甘南能真的长大,大胡子心里想。
“师父?”
那徒儿有些迫不及待,大胡子看了一眼甘南,眼前这个少年眼神里闪烁着对未知世界向往的光芒,当年的自己不也是如此么?
“去,先睡觉吧,醒了再说。”
“太好了!”甘南捧着那本《渡口记》坐在桌前手舞足蹈,他知道,更大的世界向他敞开着,想把这个世界上的一草一木都看个遍。
这一夜的无名山很静,山上的师徒二人睡得很熟,只有屋子里即将烧干的柴火还在微微地跳动。
一早,太阳升起,焚阳天空的阴霾已散去。
甘南醒来后发现师父不见了,桌上留下了饭菜,师父应该是有事出去了。推开门外面的阳光显得格外刺眼,雪被映得金灿灿,焚阳很久没有过这么好的阳光了,他感到非常快乐,当然,即便天气不如今日,他也会快乐地度过一天。
吃过饭后,他像往常一样拿着木棒在雪地里练武。
四周的树木几乎已经所剩无几,依然屹立着的树,树干上都会有那么几个小洞,怎么来的?别看甘南只有十七岁,但以他现在的身手来说,一般的游侠、武师都不是他对手,就这么一棵树,他反手一棒便可从树干中掏出一个洞来,其力道和速度都是惊人的。
中午,师父回来了,肩上还背着东西。
大胡子卸下肩头的东西,一层一层地打开,是两把轻薄的刀。甘南拿在手上掂量了一下:”好轻啊。”大胡子看着他,眯着眼说道:”这是给你的。”
一道刀光闪过,树上的鸟儿依然站在树杈上叽叽喳喳,顷刻,树开始倾斜,鸟儿也随之飞走。树下那少年惊叹道:”好快。”
师徒二人凝望着那棵正在倾倒的树,太阳不知什么时候已走到他们头顶。
临行前的那一夜,焚阳城里格外安静,这一夜没有风,没有雪,也没有什么行人,符休一个人转过一条又一条街,本是想临别之前再看一眼这里,转过两条街后,在某一时刻,心头无限事骤起。
他没有注意到迎面而来的女孩,那一身红衣走在皑皑白雪之中,如迎面喷涌而来的血液,那血液几乎要扑上了他时,他才注意到,是红雀。
“我还在想,这大半夜的是哪个游魂野鬼,原来是你。”红雀笑道。
“嗯,明天就出发了,想再看看。”符休淡然地说道。
“不可思议不可思议。”红雀摇着头,继续说道:”看不出来你还有这等情操,不在家好好收拾行囊,出来怀乡,就不怕明天死在路上么?”
“有什么可怕。”
“不愧是师父最得意的弟子,看来为你操心是多余了。”
“很多人都活着走出去了,我们也不会死在那。”
红雀不禁笑了一下:”你怎么知道很多人都活着走出去了,天真,师父说十个人里能走出去的也就只有一个。”
“很多了,我以为一千个人里才会走出去一个。”符休依旧很淡然。
“好好好,你这话要被师父听见肯定要挨板子了,‘自负做不了刺客’,这是师父说的。”
“师父不会认为我自负,反而会责怪你临行前不做任何准备出来散步。”
“我没有准备?我回到家就开始准备了,家里就我自己,除了收拾屋子就是收拾行囊,早就准备好了。”
“收拾屋子做什么,还会回来么?”
“也许。”说到这红雀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神情也变得低落起来。
“不会回来了。”符休坚定地说道。
红雀扭过头去,低声说道:”不管怎么说,这也是家啊。”
“刺客没有家。”他的语气越发地冰冷起来,比这尚未过去的冬天还要冰冷。
听到这话,红雀猛地扭过头喊道:”你真是个怪物!”说完就从符休身边跑开了,头也未回,只留下符休一个人静静站在那里。
第二天一早,天干冷干冷的,冬天依然没有离去的意思。
他的身影晃动在焚阳城里的人群之中,步伐沉稳,不急不躁,他看到街边和他年龄相仿的少年,有的在卖干粮,有的在推货车,有的在铺子里敲打着兵器,他忽然觉得,不同的身份,却有着相似的不幸。
不到中午,他已经走到了城南三十里外的郊区,雪已经不多了,天气变得温热起来,这林子中偶尔也有行人出没,几乎都是赶往渡口年轻的刺客。
符休倚靠着一棵树坐下,闭目休息起来,右手抚摸着刀柄。
林中缓缓传来二人的脚步声,二人边走边争执着什么,声音离符休越来越近,符休依然闭着双眼在歇息。
“你就听我一回吧,再向前走咱们就真的没命了。”一个背着包袱的小个子少年说道。
“像你这样犹犹豫豫的才会没命!要走你自己走!”另一个高个子少年说道。
“止山不是你我能过去的!”小个子又说道。
话音刚落,只见高个子反手拔刀指向小个子,”要走赶快走,不要在这乱我心绪。”
高个子这才注意到,二人中间那棵树下,一个少年正在那闭着眼休息。
高个子指了指符休,示意小个子这里有人,小个子走近,低头看着符休,手缓缓落在刀把儿上,猛地抽出刀向符休砍去,霎那间,符休握着刀柄的右手迅速抽出了刀,恍如一阵风掠过,小个子的刀停在半空,脖颈儿上一道细纹显现出来,片刻,血喷涌而出。倚靠着树的少年依然闭着眼,刀也回了刀鞘,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站在一旁的高个子看着小个子缓缓倒下,狠狠地咽了下口水,手颤抖着举起了刀,只听树下那闭着眼的少年张口说话了。
“多活两天吧?”
高个子颤抖地说道:”你……不要……不要把我们说的告诉任何人……他不想……不想……不想成为逃兵……”
“我未睁开眼,怎么知道他是谁?止山不宜同行,你的师父没有告诉你们?”那少年翻了个身,背对着高个子躺下。
看到符休背对着他,高个子胆子大了许多,手在袖中缓缓蠕动着,想要拿出什么东西,只听符休说道:”不知死活。”高个子手一抖,一个小木盒从袖中落了下来,符休猛地起身拔刀指向那高个子,而那高个子瞬间用脚踢向地上的小木盒,符休手起刀落,高个子的脚和腿分了家,但那小木盒已经被踢开了,霎那间无数只小虫飞出扑向二人,符休用刀挥舞着却发觉很吃力,那高个子已经倒在了地上抽搐着,很明显这不是因为符休的那一刀。
符休不停跑着,一直跑到了太阳落山才歇起脚来,靠在树下喘着粗气。
忽然他感觉到脖子上有一点痒,用手一拍,黑色的小斑点在手心上被他用眼睛放大无数倍,是那毒虫!顷刻后,他感到头晕目眩,立即打开包裹,他记得自己装了师父给他的那瓶能解百毒的白鹭散,却怎么也找不到,他看东西已经变得模糊,直到变得漆黑一片。
睁开眼时,已是深夜,昏黄的火光遮住了他那略苍白的脸,四处打量一番,一个红色的身影正坐在他的身边。
“红雀。”他轻声呼唤了这个名子。
那红色的身影听到后转过头来看了看他,说道:”呀,符大人醒了,刚才看你倒那还以为是我老眼昏花。”
符休沉默了一阵,缓缓解释道:”我中了毒。”
“知道你中了毒,而且毒发的时候你还口吐白沫呢,恶心死了。”红雀一脸嫌弃地说道。一只不知名的鸟儿落在了地上,在火光边走来走去,她掰下一小块干粮碾成渣撒过去,鸟在地上啄了起来。
“你救我干什么,止山不宜二人同行,你忘了师父的训诫了么?”符休缓缓坐了起来,活动起自己的筋脉,快速挥舞了几下刀鞘,看到那只鸟儿依然在地上啄着干粮,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师父师父,就知道听师父的话,师父说你自负你怎么不听,要不是我跟着你,你早就死在这儿了。”红雀扭过头不再理他。
“你为什么要跟着我?”符休一脸不解地说道。
红雀依然背对着他,不满地哼了一声,说道:”还不是师父疼你,临走前特意嘱咐我让我暗中盯着你,果然,刚到止山你就要歇菜了。”
听到这话,符休彷佛受了一个重重的打击,眼神低落起来。
“不用你跟着我。”符休拿起包裹,起身就要走。
红雀一下就站了起来,说道:”我救了你,你连句谢谢都不会说就算了,竟然还在这里发脾气,亏你我还是同门,你怎么一点人情味也没有。”
“我是个刺客。”符休这话似乎也在说给自己听。
“刺客也是人!”红雀大喊道,地上的鸟儿被惊得飞进了黑夜之中。
这声音不知要在这林子里传多远,会有谁听到,是同门的刺客,还是传说中的猛兽‘怆’,没有人知道,同伴间的争执,在这里无疑成了最危险的事。
沉默了许久,四周除了风从林间呼啸而过的声音之外,并无其他声音,符休缓缓地将两手背交叉示意红雀,这是刺客们的手语,意味着周围有危险,保护好自己。
红雀不屑的看着他,虽然还在气头上,但还是压低了声音说道:”周围这么安静,哪有危险。”
符休也压低了声音,”就是因为太安静了。”
红雀猛然想到,在救符休的时候,林子里会听到鸟叫和一些不知名的野兽叫声,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周围彻底安静了,好像这林中所有动物都死绝了一样。
环看这四周,除了安静之外,似乎并无其他异常。
“‘怆’……‘怆’是什么样?”红雀有些害怕。
“不知道,见过的人都已经死了。”符休缓缓放下了手臂,坐在火堆旁,右手依然握着刀柄。
红雀想了想,觉得不对劲,摇摇头说道:”不对不对,如果见过的人都已经死了,那又是怎么把这件事传出来的?”
符休闭上了眼睛,相比于眼睛所看到的,他更相信耳朵,他似乎在聆听着周围的风吹草动,红雀的话他停顿了很久才回答:”不是人死了,是心死了。”
“心死了是什么意思?”
“疯了。”
四周依旧很安静,在这安静的氛围里,二人虽已是低声细语,但却如同声音被放大了一般,相互都听得一清二楚。
“疯了?”
符休缓缓睁开眼睛,看着红雀,点了点头。
“被‘怆’吓疯?师父没有这么说过啊。”红雀一脸的不解。
“师父是为了我们好才没有告诉我们,这些事情是我们不该知道的,不过今天你也知道了,我相信你不会说出去。”符休看着红雀,眼神有些阴冷。
红雀抱紧了自己,虽坐在火堆旁,但她似乎感觉到了那种未知的凉意。
“你怎么知道那些人是疯了?你又为什么会知道?”
跳动着的火光里,那张阴冷的脸旁一动不动,盯着火焰看了很久才慢慢张开了嘴,说道:”你救我一命,我应该报答你。你快走吧,在我身边很危险。”
“你不告诉我是怎么回事,我是不会走的!”
“那你就留在这里吧。”符休起身背上行囊就要走,却被红雀站起拦下。
“你不能走,师父让我保护你到渡口,我必须看着你。”
听到这话符休冰冷的脸上忽然泛起了笑容,说道:“师父是让你暗中保护我,不是让你和我一起,你可以偷偷跟着我,别让我发现。”
“可这么黑我怎么偷偷跟着你!你就是不许走!明早天亮了我们一起走!”
他的脸上依然带着微微的笑意,心中某种感受被呼唤起来,尽管他不停地告诉自己,不要留恋这人情世故,却也止不住脸上泛起的笑容。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心中温暖的感受是来自于师父,还是眼前的红雀。
“唉。”他长叹一声,走到已烧成炭的篝火旁坐下,说道:“你好好休息吧,我守夜。”
红雀看起来有些生气,站在原地说道:“要不是看在师父的面子,今天肯定不会救你。”
“好好休息吧,明天还要赶路。”符休从包裹中拿出干粮和水袋,吃了起来。
红雀依靠着一棵树闭上了眼睛,四周一如既往地寂静,只有火焰跳动时的噼啪声。
她闭上了眼睛,没过多久便进入了梦乡。
而当她睁开眼时,四周依然漆黑,脚旁的篝火已经灭了,她用火石再一次点亮了黑夜,忽然发现,对面的那个少年已经不见了。
“师父,为什么你不和我一块去了?”甘南一边说一边拿布条缠着刚用木头做成的刀鞘。
“这是为了锻炼你啊,师父年纪大了,懒得下山了。”大胡子坐在床上喝着酒,长长的打了个嗝。
“原来是这样,我一定不会让师父失望的!”甘南兴奋地说着,耳边忽然传来了鼾声,回头一看,大胡子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他把两把刀鞘绑好之后掂量一下,天真地笑了起来。
他把那本《渡口记》又拿出来翻了翻,然后塞进了包裹中。
要去更大的世界看一看了,他躺在床上,想象着山下的焚阳的积雪,想象着止山里的怪物,想象着渡口靠岸的船舶,种种。
很快,他也进入了梦乡。
大胡子从床上起身,透过昏暗的光看了看他,然后悄悄下床开了门。
他来到院落里的那棵松树下,用木铲把地上的积雪清理干净,敲打着僵硬的土地。很快,那土地被一块一块地番了上来。
月光映在积雪和大胡子的背影上,院落里的夜很明亮。
那背影在不停地向下探索,终于,他停下来了。
他把木铲扔到一旁,双手向地下伸去,缓缓用双手捧上来一个长木箱,缓缓打开木箱,缓缓取出其中的藏物——一把长剑。
在月光下,他把那长剑拔出了鞘,闪烁的银光刺到了站在门口的甘南。
“师父,这是什么啊?”不知什么时候,甘南已站在了门口。
大胡子一惊,猛地把剑收了起来。
“你怎么还不睡觉。”大胡子故作镇定地说道。
“这是师父的兵器吗?为什么要藏起来呢?”甘南盯着大胡子手中的剑鞘,眼睛一刻也没离开,好像有什么东西深深吸引着他。
那剑鞘并没有过多的纹饰,只是刻了几个字:
“杀尽天下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