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便是宛阳舞色?”
那熟悉的淡漠清冷的声音传来时,宛阳舞色便在心中了然叹息,果然是她。
这世间的女子,真的只有她夏追月一人不会对他容貌格外在意了。
宛阳舞色不答,只是冲着取下幂离的秀美女子笑道,“朝香那个祸害飞鸽传书与我说你失忆了不记得我了,我还不信,故意飞过去一只鸽子把他骂了一顿,没想到你居然真的……把你的恩人我也给忘了……”
夏追月冷淡淡地看着端着酒杯向自己走来的红衣男子,不禁有些皱眉,恩人?
她记得当初乔雪帛曾告诉过她,宛阳舞色此人虽武艺高强却很是冷情,轻易不会出手助人,要得他出手,用他自己的话来说,那得看心情——心情好时,可以考虑让他手中的白玉笛见见红,心情若是不好,那不好意思了,即使是当着他的面奸淫掳掠,他都只会笑而不语纯围观。
这样的一个人,居然会对她出手相助?若是算上今次,居然还是对同一人相助两次之多……不可思议啊不可思议……
“宛阳公子倒是错怪她了,”一旁的乔雪帛见夏追月只是若有所思地望着宛阳舞色出神,忍不住出声为她辩解,“她跳崖之时后脑与巨石相撞,九岁之后的记忆便都失去了。即使是朝香公子,也只有童年时的印象,并且连后来师承何处也是经我之口方得知,又如何能记得那之后与你的相遇相识呢?”
宛阳舞色侧头看着方才对自己抱拳行礼的男子,他刚刚自报家门的时候说什么来着?啊……胥佘谷啊,他原来是个医师来着,怨不得对夏追月的伤势这般清楚咯。
“嗯哼,好嘛。既然如此那便不与她计较了,反正那个祸害我也骂过了,算起来我也没亏。”宛阳公子伸出细长白皙的手指在夏追月面前晃了晃,“回神了夏夏!”
“夏夏?!”
“夏、夏……”
一袭红衣的少年公子见二人一个惊讶万分一个若有所思一时有些忍俊不禁,他从见到她开始就一直叫她夏夏啊,看样子果真是完完全全把他这个恩人给忘干净了。
由于花满楼里仇家太多,宛阳舞色给了那些人一些小小的“礼物”,便带着夏追月与乔雪帛离开花满楼,去了宛阳世家在常阳的一所别院里。
别院。
“方才宛阳公子你给他们吃的是什么?”作为一个医者,乔雪帛果然没忍住好奇。
宛阳舞色倒是意料之中,一脸神秘兮兮地道,“家传秘药。唔,你要不要来点儿?”
见他笑得邪恶,夏追月连忙拉过正欲上前继续追问的某无知医师,淡声道,“他不需要,你还是留着自己享受吧。”
宛阳舞色看着夏追月如母鸡护雏一样将乔雪帛护在身后,很是无良地笑出声来,笑完突然正经八百地凑近夏追月,对着她的耳朵呵气,“夏夏你还是那样,一点儿也没变。”
“咳咳,想知道当初你是怎么跳崖的么?”红衣拂过夏追月的脸颊,留给二人一个邪魅的笑,凤眼轻挑,“跟我来。”
夏追月和乔雪帛对视一眼,随即跟上那抹红色,向别院后面的花园走去。
淡色的花朵缀在绿荫之间,轻风吹拂下,细小的花瓣乘风而下,纷纷洒洒,犹如细雨飘摇。
宛阳舞色斜倚着藤椅,安静地凝视着倚靠着花树而立的青衣女子,淡眉冷目,灿如夏花的容颜,目光却清冽如十二月的冰雪。
呵,万年不变的冰山美人啊……即使遗失了过去,也改变不了的冷淡漠然……
第一次见到她时,嗯,就是去岁的腊月,貌似,便就是这般模样吧。
人生真是神奇,不过几月不见,重逢却恍若隔世……
去年的寒冬腊月,因奉父亲宛阳南之命前往九剑宫商议江湖又起纷争之事,半路上恰好遇到亦往九剑山退亲的太傅家二公子沈朝香,于是二人结伴同行。
路上朝香公子还兀自感叹,其实他那表妹不仅人美,而且性子也挺活泼,幼时还蛮喜欢在一起玩闹的,只是可惜了,他朝香公子现在对成亲之事没什么兴趣,而且听某个神秘的女子说,近亲成亲生出的孩子会很笨很笨!
想他朝香公子那么聪明漂亮,要是生出个呆瓜来,那可就太没面子了!所以啊,他就赶紧千里迢迢从西临来九剑山退亲了。
近亲成亲会生出傻子来,这……也能算是退婚的理由么?
宛阳舞色瞥了眼朝香一脸的愤愤然,捂着肚子笑个不停,这家伙,就这芝麻绿豆大的丁点儿小事也值得这般大费周章,虽然幼时便相识,也一直知道朝香的秉性,但那因愤懑而鼓得像包子的一张脸确实是……很好玩啊!
好容易上了九剑山,随迎客弟子进去九剑宫里,茶水还未入口,宛阳舞色便被突然飞来的短剑惊到,他斜眼瞟过那剑,青金色的剑身泛着寒光,剑柄处龙飞凤舞地刻着“往生”二字——
双生剑!
九剑宫自开山以来,历任宫主皆号以“银发双生”,除却那一头不知缘何而变的独一无二的银色长发,江湖之中人尽皆知,九剑宫宫主的武器亦独一无二,乃是两柄古剑,一长一短,长剑“诸生”,短剑“往生”,是为“双生剑”。
那云寒秋虽是个冷血无情之人,却也是执白道牛耳之人,礼数自然向来周全,只是今次这般对待刚上山来的远客,倒不知是为何了。
宛阳舞色细细观察着随往生剑而出现在大殿上的紫衣男子,墨色长发被紫色的玉冠绾住,肤白如玉,冷眉淡眸,俊美得恍似谪仙,但那随剑气而来的气势威严却逼迫得人不敢直视。
“喂喂,云寒秋你干嘛呢!”举起手中折扇格开那迎面而来的往生剑,锦衣华服的朝香公子皱着眉头,想是对自己刚进九剑宫便受到如此待遇很是不满,手中折扇开开合合,还未打声招呼便已被迫和九剑宫主云寒秋来来回回过了几十招。
缘金折扇再次格住急刺向命门的一剑时,有冷冽的女声传来,“都给我住手!”
宛阳舞色应声望去,只见一个青色的人影闪过,那缠打在一起的二人便被股强力分开。
待那抹青色站定,他方才注意到那原来是个曼妙的女子,貌美可谓世间女子之首,一双眼睛却宛若十二月的冰雪般清冽,那应是九剑之中唯一的女子,墨月剑主夏追月。
“哎呀呀!月儿你终于出来了!快快好好管教管教你家宫主啦!”一见夏追月出来,那朝香公子便收了折扇气呼呼地直嚷嚷着让表妹赶紧把不知哪根筋不对的云寒秋云大宫主牵走。
夏追月却没有理会表哥朝香,只冷淡淡道,“他不是来带我走的。即便他此番真是为带走我而来,我若要走,你即使杀了他也挡不住我。”
嗯哼,听语气,貌似并不如朝香公子先前所说的那般活泼可人啊,啧啧,好像还是个冷美人啊!宛阳舞色边慢悠悠的打量那三人,边在心底里暗暗疑惑,怎么九剑宫的弟子都这般冷冰冰的么?奇了怪了,这九剑山所处之处倒也并非冰天雪地啊……
“什么走不走的!本公子我是来退亲的,月儿我记得前几日我曾飞鸽传书与你了呀!你你你,不会是没看我信,直接就把我的小白给炖了吧?啊呀!我的小白啊……我说你怎么一去不回呢,原来是被人炖了啊——”某人唯恐天下不乱地还在一边嚎上了。
“你不能走。”一直沉默的云寒秋突然打断了朝香的哭号,“既然沈朝香是来退亲的,那你正好退了亲事与我成婚。”
被忽略了的朝香公子一下子停止了嚎叫,和宛阳舞色对视一眼,皆都云里雾里,不知其所以然。
夏追月定定地看了云寒秋许久,清冷的眸子里无悲无喜,之后,没说一句话便进去大殿后面。云寒秋亦跟了进去,不久之后,又重返大殿之中。
见云寒秋去而复返,宛阳舞色这才掸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眼角微挑,极度礼貌地慢条斯理地起身行礼开口,“在下宛阳舞色,见过云宫主。”
相较于先前云寒秋不说一句话上来便是杀气腾腾的往生剑,他宛阳公子可是有礼非常。
“不知宛阳公子来我九剑宫所谓何事?”云寒秋恢复了冷漠淡然,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先前是有多么的失礼。
宛阳舞色也不与他计较,只将父亲嘱托武林又起纷争之事告知与他,便又回到座位上闲闲品茗。
一旁的沈朝香倒是没他那么闲适,趁他和云寒秋商议关于此次武林纷争如何解决之时,悄悄溜进大殿之后去找夏追月了。
然而就在沈朝香进去之际,云寒秋也动了身形,二人隐入殿后没多久,便又回到大殿之内,只是奇怪的是,先出来的沈朝香脸色有些古怪,而夏追月与云寒秋互相扣住彼此的命门随后出现——事有蹊跷啊!
果然不出所料,方一见到宛阳舞色,一直没正眼看过他的夏追月背对着云寒秋直直地望着他,朱唇轻启,无声地说了两个字,帮我。
一直到很久之后,回想起当日的情景,宛阳舞色也仍旧觉得不可思议。按理说,依他那向来懒得管事的性子,即使那三人当着他面打得你死我活不可开交都与他半文钱关系也无,他只是凑凑热闹,笑而不语围观一下即可。但不可思议的是,夏追月那无声的二字,却让他心中有种莫名的冲动,想要帮她,没有理由没有原因,就是想去帮她。
然后,他果断出手了。
当时的他,对着直直看向自己的女子微微一笑,朗声道,“好啊,夏夏!”
那一声“夏夏”惊诧了另外三人,而他,则趁着三人愣神之际闪入夏追月与云寒秋之间。
有了宛阳舞色的帮忙,夏追月很快便逃离了云寒秋的压制,趁宛阳舞色和沈朝香联手对付云寒秋之时,夏追月飞身向九剑宫门外掠去,却不想被她八位师兄堵住了去路。
原来云寒秋因不敌宛阳舞色与沈朝香二人,用秘术传唤了九剑弟子。虽然不知为何夏追月会抵挡住秘术,但面对突然多出来的八人,宛阳舞色与沈朝香交换个眼神,这还是有点难度的啊。
不过他二人也非等闲之辈,趁云寒秋分神使用秘术之际,宛阳舞色错身挡在沈朝香身前,将云寒秋所有的招数独自承下,而沈朝香则分身去夏追月身边对付那突然出现的八剑。
由于宛阳舞色极少遇到高手,此番与云寒秋过起招来反而格外酣畅淋漓,因而连夏追月何时突出重围飞离九剑宫也不知,当他与云寒秋打得正如火如荼时,忽然有一清脆的男声颤然惊道,“师妹跳崖了!”
拜那一声所赐,云寒秋一个闪神便被宛阳舞色手中的白玉笛击中,霎时倒退了好几步。
“你说什么!”清冷的语调之中夹杂着几丝威严,云寒秋凝视着方才说话的少年,“你亲眼所见?”
少年闻言,无比艰难地点头,脸上极是悲恸和愧疚。
见少年点头,云寒秋冷冷地拂袖离去,只抛下一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