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凌霄被重重的搁在冰冷的榻上时,黑衣的少女气咻咻的抬起头来,便有淋漓冰冷的雨点滴落在她苍白的脸。
“你便是凌霄!”黑衣的“鬼堡”少女依旧生气,冷冰冰的发问,却还是止不住的打量面前这个脆弱的宛如阳春白雪的女孩子。
身后那个叫“悠远”的男子却默默的取过三条干燥的毛巾,静静的递给他们。
“说话啊!”“鬼堡”少女没好气,冷冷的擦着脸上的水滴,嘲讽,“不是哑巴罢,刚才倒叫得挺响。”
榻上的女孩子终于抬起头来,咳嗽着看面前的两人,忽而便冷笑起来,“我……没学过如何跟只会叫得狗说话。”然而,女孩子的那句话却似乎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剩下的,只有游丝般的呼吸,以及艰难的咳嗽。
“你……”叫“离梦”的少女为之气结,忽然便扬起巴掌来,咬牙切齿的想打下去。然而,手腕倏忽一紧,她回头,便见悠远在她身后,静静的摇头。
她一怔,终于还是冷哼一声,不服气的抽手,冷冷的坐在身边的榻上。
即使连呼吸都艰难了,白衣的女孩子还是冷笑着,讽刺,“什么本事……只会拿孩子撒气么?”显然是因为这面前两人的所作所为,女孩子已然打从心眼里,痛恨面前的这两人。
榻边黑衣女子的脸,忽而便是一紫。却是背后的黑衣男子走过来,轻轻的拿起毛巾,面无表情地去擦孩子冰冷潮湿的脸。“别碰我!”孩子的声音依旧是细细的,拼尽了全力荡开男子的手,却全身一缩,抱膝缩成一团。
“……”悠远将毛巾放在一边,忽而便温声地说,“你的家人,阿修罗,都在拼命的找你。”
“别骗我了……”女孩子愤愤地抬起头来,然而,眸子里却有深沉的悲哀,冷笑,“是啊……当然要找,凌家……怕是再也找不出一个质子了罢,我只是个玩具罢了,那个阿修罗,完全可以再换一个!”
“……”不知道如此年幼的孩子,脑海里为什么就有了如此深邃的想法,为什么仿佛把一切看穿了一般,一向寡言的黑衣男子,现在越发说不出话来。
好一会儿,黑衣男子才静静地说,“你不是玩偶……若是,阿修罗没必要如此千里迢迢的选中你。”
什么?原来……作为质子的她,竟然是被那个传说中的男子选中的,而不是爹爹下令派遣的吗?
难怪,护送她的凌羽,就是拼了命,舍弃千万的黄金,也只要护送她去汴梁,这一切,只是那个阿修罗的命令和要求吗?
“我不信……”虽然心里相信了一半,孩子还是嘴硬,艰难的咳嗽着,倔强的抱膝,细细的说,“我……这样一无是处的人,那个阿修罗,又怎么会要,你不要再骗人了……”
的确,为什么呢?阿修罗怎么会要像她这样毫无用处的孩子。
然而,悠远没有回答,心里却是雪亮的。这孩子,虽然不会武功,但在某些方面,却有着非同一般,甚至超越所有人的能力,比如,指挥,预测,辨别……
“你……为什么要跟着那个东松呢?他可是无恶不作的坏人,当初在洛阳刀剑六人众里,就已是罪行累累了。”他有意识的岔开话题,淡淡的扫了一眼一旁依旧生气的同伴,终于叹了口气,问。
“坏人?坏人。”女孩子低着头,喃喃,眸子却倏忽黯淡了,低声,“什么是坏人?对我坏的就是坏人。东松他待我很好,即使在你们眼里,他是如此不堪,对我而言,他也是唯一的好人。你们眼里的好坏标准,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女孩子细细的声音倏忽尖利起来,戛声,“爹爹是坏人,你们是坏人,阿修罗也是坏人!”
然而,孩子近乎幼稚的话,说着说着,忽而便变了腔调,犀利冷酷起来,“‘鬼堡’,依附于朝廷巨蠹程枭,干的都是残害忠良,排除异己的丑事,怕也不是名门正派罢。”
那样与孩子的年龄性情完全不相配的话出,就连榻边冷冷的女子都惊了一跳,抬起头来看年幼的孩子。
然而,很快,孩子犀利的眼光崩溃了一般,低声地喃喃着,“这世上,便只有他一个人,不嫌弃凌霄,肯要凌霄了……”
不知为什么,听到那样近乎幼稚的话,黑衣男女反而在一瞬间沉默下来,静静注视着榻上的女孩子……
夜,深沉。
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房间里,榻上被绑住的白衣女孩子,突然睁开了眼。
女孩艰难小心的磨蹭着,便有一线冰凉沉重,落入了自己的手心,不知道是不是幻觉,黧黑的房间里,倏然便腾起了一线幽蓝。
那落入手心的,是一把精致小巧的匕首,月匕——这是一对龙凤匕首里的一只,是东松的传家之宝。
嚓!坚硬的缰绳无声无息的松开来,女孩子勉力起身,无声无息的阻止着衣衫的??,摸着黑缓慢的爬下床榻。
外面,独立的院子里很静,夏雨后的路面是泥泞不堪的,不知名的虫子嘀嘀咕咕的叫着,在分外明媚的月光下。
然而,寂静的夜,却是没有丝毫的防范守卫,那两个“鬼堡”的人,怕是认为自己软弱多病,而且被绳子绑着,大门又琐着,才没有严加戒备的罢。
笨蛋……女孩子的嘴角倏然便有了冷笑,悄然的搬了一张凳子过来,伏在窗户上,手心里轻薄犀利的匕首悄悄的在窗缝里一挑,窗户外封闭的长木条,便轻松的被削断在削铁如泥的匕首下。
吱呀一声,雕花的窗子缓慢的打开了,不满十岁的孱弱女孩子艰难的攀过窗台,奔入寂静的院子,最后消失在门口的方向。
夜,深沉浓郁的宛如切割不开的玄色帐幕,劈头盖脸的覆盖满了艰难奔跑的女孩的身体,凌霄的眼睛在黑暗里熠熠生辉。然而,身体与双腿却是疲软的,因为长时间的静止,她几乎都忘记了奔跑的感觉,只是艰难机械的快速挪动着双腿,竭力维持着身体的平衡,扑向那一团深不见底的夜。
极北,朝着北极星的方向,那是东松的所在啊,“清泉”崖边的竹材精舍,那才是她和东松的家。而他,失去了她的他,一定也在急切的寻找着吧!
潮湿的风不断灌入女孩的肺,却仿佛刀绞一般,凌霄的呼吸倏忽艰难了,双腿仿佛失去了知觉,只是一味的凌乱移动,趔趄且茫然。
终于,半人高的草里有什么牵绊住了她,几乎无觉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她的身体,女孩都不及惊叫一声,便一头栽倒在深茂的草丛里。
喘息,喘息,心脏和胸肺剧烈的扩张着,爆裂开了一般。女孩子用力按住了胸口,咳着咳着,白衣上便有了斑斑点点的血。
这本就脆弱不堪的肺,终于要承受不住了吗?
凌霄的全身倏忽僵硬了,失神的看着白衣上的血,陡然间疯了一般去抹,拿青白的指甲拼命去抠,然而,只一瞬,近乎疯癫的女孩却沉寂下来,失神的看着满手的血。
东松,东松,我离你,竟然有这么远了吗?我……怎么追不上你,找不到你了?你难道……不肯要我了吗……
当黑衣的男女找到凌霄时,女孩子已然倒在参差的高草里,失去了知觉。
凌霄发着高烧,一双青白冰冷的手,却死命揪着胸口上的衣襟,衣襟上暗血斑驳。
韩悠远修长的手按在女孩剧烈起伏的胸口上,脸色倏然便白了。
这孩子……竟然还有如此重的病吗?怕是再怎么坚持,也活不过一年了。可为什么——拼了命,她竟然也要回到那个东松的身边吗?
倏忽,他便想起了临行之前,阿修罗的嘱托,叮嘱他们务必在一月之内,将这孩子带回去,否则……
否则什么,他不曾说明,但现在看来,阿修罗似乎都知道了一切。
一月之约,距离阿修罗给定的时间,还不足十天。
“回去吧。”然而,他却什么也不曾跟身边的同伴说,只是俯下身去,将瘦弱的女孩子横抱在怀里,朝暂时居住的方向走去。
“这孩子,竟然是一刻也不能对她放弃警惕,她究竟是用什么切断了绳索窗棂,才逃了出来?”身边的黑衣少女依旧在生气的絮叨着,一直在追问着那些繁琐的事,却不曾想到,在远离他们寓所六里之外的此地,那个生着病的孱弱女童,是如何艰难的跋涉而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