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都没有看过黑衣女子笑，佩云停下了手边的活计，眸子忽而就亮了，也跟着微笑，“你笑起来很好看。”不知道为什么，第一次，佩云竟然会说出这等有些轻薄的话。稍一停顿，终于察觉到了失礼，桃红衫子的少女连忙低下头去，补充，“肯定能得到好多钱吧，你才笑得那么开心。”
那个微笑，眨眼就在黑衣女子的嘴角冰结，不知怎么的，叫雨的黑衣杀手蓦地安静下来，冷犀坚定的眸子里，反而有一层柔弱的水汽泛起。眼见面前排满的象牙骨牌，黑衣女子漫不经心的抽出一张，一扫骨牌上的字，却是一怔，茫然的放下了。
多少年，自从那以后，多少年，自己不曾笑过了。
察觉到了气氛不对，佩云一惊，抬了头，便看见了被单独搁置的那张骨牌。骨牌上只有四句短短的诗，殷红的字，是一首《尽相思》。
昨夜高楼风起落，今朝独酒影茕茕。
杨柳已随东风去，三界冥河零落星。
佩云终于看懂了，从黑衣女子眼神里流露出来的那一丝水汽，是一种叫“相思”的东西。那种相思，是“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的孤独与惘然。
“你完成了这任务，能得很多钱罢？”既是想转移话题，桃红少女的少女却也好奇：那狗官，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他命呢。可他财大气粗，身边的保镖官差，高手如云。如果没有必要的把握，悬赏的银子极高，没人会拼了命的来干。
“是，可是不少。整整一钱银子，对他来说，也只值这个价格。”黑衣女子却冷笑了，眸子重新恢复了犀利。
“嗯……一……”重复着，桃红衫子的少女却陡然变了脸色，低声喃喃，“你是说，一……一钱银子？！”手中的竹签猛地跌落，悬空着手，佩云依旧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一钱银子？怎么可能！她几乎拼上命去搏，却为了一钱银子？
“你……是因为欠了委托人的人情，才会要那么少钱吧。”桃红衫子的少女依旧不能接受，忽而转念一想，就试探着问。
“不，我与她，不曾相识。”雨的眸子依旧是淡定的，丝毫不觉得有什么奇怪，将抽出的骨牌慢慢的推出去。接着说，“我想，那个女子应该也没有什么重要身份，平平凡凡的百姓罢了。”
八天前的那个下午，她在井边救下了一个妄图跳井寻死的女子。女子哭着跟她说，不但夫家被长安知州盘剥致死，而且自己也被那个荒*残暴的大人奸污。本想告官，无奈那些官员沆瀣一气，狼狈为奸。她求助无门，屡遭屈辱，终于绝望，想一死了之。
那时，女子的身上只有一钱银子，除此之外，身无长物。雨便收下了那一钱银子，答应为她报仇。
“事情就是这么简单，”黑衣的雨讲述的口气是淡然的，事不关己一样。
对面的佩云却笑了，不曾说话，只是将那些骨牌一张张收起，端正的堆叠在一起。
石桌上的麒麟香炉里，丝丝缕缕的向外泛着香气。
“小姐，小姐！”
忽而，远远的，就听见小双焦急的呼唤，假山后闪出了一袭绿衫白裙，提着裙摆，匆匆忙忙的跑来。
亭子里静坐的两人都是一惊，齐齐的转头去看。
“小姐，咱家被无数的官差围满了，就快冲进门来了！”还没跑到，小丫环就忙不迭的急声惊呼，累得气喘吁吁。
什么！桃红衫子的少女倏然起身，却陡然全身僵硬。
“怕是冲着我来的。千防万避的，还是走漏了风声吗？”黑衣女子也随着起身，眉宇间立刻有了隐忧，稍稍皱起。忽而就跨出了一步，一把握住佩云的手，低声，“来者不善。趁他们在前面挡着，我带你走。”
说着，拉着少女便要举步。
“我不走。”桃红衫子的少女却陡然甩开了，皱了眉，却恢复了冷定，低声，“这么多人在这里，我怎么能丢下。”忽而一转头，吩咐身边的丫环，“小双，马上带她去冰库取了东西，你跟她从后门走，别回来。”
眼见佩云竟是要她独自逃生，跟随了多年的丫环猛一顿足，倔强的，“我不走。更何况后门也被那些官差包围了，想走也走不了啊！”
桃红衫子的少女终于焦虑起来，忽而转身，一推身边的黑衣女子，低吼，“那你走！凭你的功夫，应该能安全脱险。剩下的我会负责！”
毕竟，这剩下的虽然只是些家丁丫环，却都是陪伴了她家几代的家人，怎么能随便丢弃。何况，这些人都是丝毫不懂武功，怎么能任那些虎狼的官差胡来！
“太危险了，我不同意。”关键的时刻，黑衣女子却显示出纳罕的镇定来。
便在此时，大门轰然一声响，已经被众官差冲开，汹涌的涌入院落。
瞬间，刀光四起！
“他们要的是我，我去好了。”黑衣杀手吐出一口浊气，施施然的往前迈出一步，挺直的背影便有了停渊断岳的傲然。
“那也不行，”佩云却疾步冲上，拉住了她的胳膊，急声，“不要做无谓的牺牲，你以为你出去了，那些官差便会放过我们吗？他们照样可以安插个同谋的罪名，将我们全部杀掉！”
虽然焦急，佩云的分析却是句句在理的，一下子就点中了要害。
可该怎么办？既然对方光明正大的找上门来，便是已经抓住了把柄。怎么的也免不了一死了。当时已经十分注意了，怎么就走漏了风声？难不成，她这里，竟然……出了奸细？
怎么可能！
“不管了，总之听我的，你先走。你被他们抓住了，我更说不清了。”桃红衫子的少女缓过神来，呼吸却艰难了，拧着眉叮嘱黑衣女子。“你将小双也带走吧，能走一个是一个……”
若是他们剩下的人被关押，被流放，甚至被斩首……好歹小双也几乎学会了自己所有的医术，便能将华家流传的术法一代代传承下去。
说完，桃红衫子的少女将桌上骨牌收拾进玉匣子里，便一咬银牙，抱着匣子转身要走。
可忽而，手就被人拉住了，小双从她手里接过匣子，眸子里有泪，却一摇头，执意的要跟她一起去面对。
“若是……”身后，黑衣女子犹豫了良久，终于叹息，道，“能有两全其美的办法，却要委屈你。你肯吗？”
雨知道，佩云舍不下这一帮子的人，也不忍将身为杀手的她推出去。
“什么我都肯！”眼见对方虽说的勉强，却不像作伪，佩云忽而就是一喜，连忙答应着，一瞬不瞬的看着面前的黑衣女子。
“那好……”见她回答的干脆，雨的眸子里反而显出一线温柔，却转头看向小丫环，“小双，麻烦你带我去见那些官差。”
主仆两人都是一怔，不明所以的看着她。小双却犹豫了，不知道该不该去。
“放心。”黑衣女子只是镇定的吐出一句，转头来看佩云，忽而，便是一笑。
那一笑，宛如万丈寒冰上盛开的雪莲，高傲却温暖柔弱，明媚婀娜。
说着，上前一拽小双的衣袖，便作了个请的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