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上君子,不觉得累吗?下来饮一杯茶如何。”
落地灯火下,桃红衫子的少女独自一人,在内堂占卜。手中明明还拿着一把烘干的蓍草,仔细的分类,却忽而提高了声音,静静地说。
被发现了吗?梁上的月倏然一抖,几乎跌下来——自己的武功再怎么不济,也不至于被那个女子发现。
月低低的吸了口气,无声的将散发咬在嘴里,微微起身,便要趁着昏暗,翻出窗去。
正要动身,灯下的佩云微微的将蓍草一放,推到一边,便拿了个茶盏过来,到了一杯冷茶,淡淡的。“既然都来了,总不能这样就走吧,请茶。”说着,少女的腕子微微一抖,一线晕光便打了过来,直射梁上女子!
等到那晕光打出,佩云腕子上的银镯才撞击在了一起,便是一声闷响。
见眼那个茶盏朝自己面部打来,力道不明,月却不敢硬碰,忽而就翻身,下了屋梁。
早知道这个女子这么厉害,就让雨阑来了。黑色夜行衣的月忽而一声苦笑。
然而,那个茶盏看似力道极大,可真的达到了月所在的梁上,反而去势一缓,忽而就直直的垂落下来,跌入了黑色夜行衣女子的手,溅了她一身茶水。
“抱歉,”看见月狼狈的样子,桃红衫子的少女温婉一笑,“是我的力度不够。”
够了……若力度够了,恐怕月都来不及躲开!
“好功夫,没想到华佗后人,竟然有如此精湛的功夫。”月微微一笑,恢复了平静,却由衷的赞叹。说话的时候,语气里有掩藏不住的惊喜。
面前的这个桃红衣衫的女子,便是那个传说中的江湖名医,华佗后人——华佩云。
没想到,青霜阁动用了那么多人,找寻了那么多地方,竟然在这里,与这个女子不期而遇。
“谬赞了,”对方却不承情,淡淡的坐下来,又取一盏,斟茶。“佩云只是个弱女子,不懂得什么功夫。刚才的那一式,只不过是替人针灸时练出来的,只能唬唬人罢了。”
倒满,佩云作了个请的姿势,忽而就抬起头来,仔细的观察来人。虽然白天时已经有一面之缘,却因为见得匆忙,不曾仔细。现在看来,灯火下的黑色夜行衣女子,也只有十六七岁的光景,虽然武功不好,却有些卓然的气质,较一般同龄的女子绝然不同。
“一直派人四处找我的,就是你罢。”忽而,桃红衫子的少女就淡淡地说,手下却不停,继续分类桌上的蓍草。
就是这个人罢,带着无数的人四下找她。佩云受不得热闹,才勉强搬了家,搬到这个城市来。
“是,”对方坦然,也不客气,立刻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显然在梁上蛰伏得久了,干渴难耐。一气,月就将那一盏凉茶喝干。奇怪了,一向冷茶苦涩难耐,今儿的这茶,不但味甘香浓,而且喝下去了,一天的暑意顿消。
桃红衫子的少女浅浅一笑,却端过茶壶来,再为对方蓄满。
“实不相瞒,”见佩云一直都能沉得住气,不询问。月终于憋不住了,低声急促的说,“我家主子重病,相信神医也能看出。请神医为我家主子救治,我们感激不尽,愿为神医赴汤蹈火。您只要开出条件,什么我们都答应。”
然而,对方依旧是淡淡的分着蓍草,忽而抬起眼来,看着灯火下的黑色夜行衣少女,问,“你家主子,就是那个戴面纱的蓝衣女子?”见黑夜行衣的月点头,她终于一笑,放下了蓍草,倚着椅背。“我与你家主子,打了一个赌。什么事,都等十天后再说吧。”
那句话,明显惹恼了月,黑衣少女猝然起身,大声,“医者父母心,你怎么能见死不救。你是大夫,应该比我更懂得,解毒的事不能拖,拖了一日,救助的可能性便少了一分。再说了,凭收集的资料显示,你不是……”
对方却倏然抬掌,打断了她的话。桃红衫子的少女转过头来,嘴角噙着一丝笑,望着月,忽而就好奇的问。“对那个人如此。你值得吗?”
你值得吗?一句话,忽而就说的少女梗塞了。月的眸子晃了一下,低了头,“谈不上什么值得不值得。因为……我曾未如此想过。”
为青霜阁主做的一切,似乎都是出自本能的。虽然,青霜阁主看起来多疑,冷淡,可一到了关键时刻,她们却不由自主地为她卖命,中了毒一般。
月忽而一笑,缓缓的坐下来,“也许是我……犯贱罢……所以从来都不曾考虑。”
犯贱?佩云仔细斟酌着那两个字,却忽而掩嘴笑出了声音。笑着笑着,眸子里残存的茫然却一扫而空。
“给你,”桃红衫子的少女停止了笑,从袖子里掏出早就准备好了的一个纸包,递给了月,慢慢的叮嘱。“每天一次,下在午膳里,连吃十天。可保你家主子暂不发作,还能稳定病情,提高体质。”
黑色夜行衣的少女却吃了一惊,怔怔了好一会儿,忽而道,“这么说……你肯医治我家主子?”
“我说过了,一切,都等十天后再说。”桃红衫子的少女却坚定了决心,忽而就抚摸着茶盏,神秘一笑……
今儿个,是赌约后的第一夜。
无端的,外面就起了风,呼啸着掠过屋檐上的瓦当,檐下铁马丁冬作响。
夜已经很深了,佩云只穿着桃红亵衣,被丝丝缕缕透入的风冻起。丫环进来加了床锦被,这才暖和起来。缩在被子里,佩云反而睡不着了,睁着眼,看床幔上镂空的花纹。
一整天了,都不见那个蓝衣的面纱女子有所异动。怎么……那个人同她打了赌,却要不了了之吗?
从不少来算卦的江湖人那里,她听说了关于青霜阁的点滴:洛阳第一的青楼;洛阳第一的杀手组织,清一色女子的天下,守着那个奇异的蓝衣青霜阁主。
蓝衣,戴面纱。身份不祥。想到这里,黑暗里的那双眼睛,终于散出一丝明亮的光芒来。
然而,风声呼啸,铁马叮当的夜里,忽而便传出了一丝异样的声响,正在头顶!
锦被里的女子一惊,反而更加紧的拥住了被子,紧张的抬眼,盯着屋顶的方向。
那声音依旧在持续,檐上的瓦片刺刺楞楞的响,像是有什么人踩在屋顶,在瓦片上艰难行走。
忽而便是一声剧烈的响动,屋檐上的瓦片竟然不堪重负,陡然裂开一个尺多宽窄的大洞!一线墨一样的黑便径直跌落下来,带起了一蓬细碎的水滴,轰然一声砸在佩云床前的地毯上!
那无数的水滴,便溅满了床幔。
怎么会有水滴,外面下雨了?床上的女子失声,却倏忽嗅到了一丝异样的甜腥气息——她再熟悉不过了,那是血的味道,溅满了她床幔的,竟然是血!
“小姐!”外堂的侍奉丫头小双立刻披了衣,端了烛火冲入,却倏忽尖叫出声,手中的烛台当啷落地,眨眼便在冰冷的地面上熄灭了。
“小双!”床内的女子胡乱摸起一件睡袍套在身上,一掀幔帐跣足下床,急声,“怎么了?是不是那人受伤了!”
掉落在床榻之前的那个人,陡然不可遏止的呻吟一声。
竟然……是个女子吗?佩云又是一惊。
“小,小姐!”门外的丫环却没有她那般镇定,陡然哆嗦着惊叫出声,“人头,她手里拿了个人头!”
人头!
踩着地毯的两只跣足倏然冰冷,佩云就觉得浑身都冷了,无法动弹。
便在此时,门外,呼啸的声响里,忽而传来咣咣的砸门声,无数火把的光芒射入小院,有人一边砸门,一边粗声粗气的吼道,“开门,开门!我是官府捕头,正在奉命捉拿要犯!”
惊变突起,所有的人又是一怔!
就在所有人怔仲的当口,跌落在地毯上呻吟不止的女子,陡然灵蛇般窜起,佩云只觉得身子往后稍稍一倾,一个冰冷潮湿的身躯便贴上了她的后背,紧接着,颈上便是一冷,一柄雪亮的长剑已然架在她的颈前,稍稍用力,便有一线血洇出来。
左肩上,有一个冰冷坚硬的滚圆东西塔在自己肩膀,淋淋沥沥的往下流着血,瞬间染满了她半边宽大的睡袍。
那是个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