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怀刃已经在榻上躺了好几天。
四天前,他被紫赧*着,终于打好了那套刀最后的刀柄。就在送刀的当日,那佩云堂主就让那刀饮了血——为他取出了琵琶骨上的两个锁头。
这一对禁锢在身体里长达一年的锁链,在取出的刹那,几乎是拽掉自己的胳膊一般的痛楚。他坚持没上麻药,就是想永生记住这些日子所带来的痛楚。
拔出后,上药,包扎,伤口适应了那些锁链,一旦取出来反而化脓起来,他发高烧,打摆子,昏昏醒醒,就是四日的功夫。
才睁眼,房间里开着大门,外面打铁声沸反盈天,紫赧趴在桌子上画样子,眉头皱的跟疙瘩似的。欧怀刃沙哑的开了一声,依旧是轻轻浅浅的,“几天了?”
紫赧知他所想,掐指一算,不冷不热的,“七天了。阁里有规矩,为了防止通信而造成的机密泄漏,在事成之前,晓剑堂的暗杀队伍都不会与阁内主动联系。你还是等吧,反正离约定之日不到一天了,成与不成,她们都会先通报一声。”
怀刃就再没问什么,自己默默看着床顶的花纹,并不说话。紫赧拿笔搔搔头,勉强放轻了声音,“想喝水吗?”
怀刃一怔,居然慢慢翻坐起来,支撑着来到桌前,拿她画的东西看,紫赧要捂着,却已经来不及,见他看那样子看得出神,有些心虚的,“我……。我没打算占你那块黑金的便宜!我只是觉得你身为铸剑师连个像样的兵器都没有,太……。太寒碜了!”
欧怀刃怔了一下,却轻轻摇摇头,慢慢支撑着坐下来,嗓子哑的几乎听不到声音。“那块黑金,我不想要了。你想要,可以随便拿去。”
不想要了?紫赧一怔,想起当初比赛时他的渴望,下意识的反问,“为什么不想要了?”
欧怀刃自顾捡着她画的样子看,“这块黑金,是我从那里偷出来的。他就想用怀玉的血祭祀,打一柄黑金佩剑。虽然我打了很多黑金武器,却无法做到更薄,更长。这块黑金,是他能收集到的,最好的材料。”
怀刃说到这里,轻轻转头来看着紫赧,微微一笑,“是我太幼稚吧——以为只要把这块石头也偷出来,藏起来,那么就算再被他们抓回去,收集材料也得再些时候。哪怕一天也好,我想让怀玉活下去。”
原来如此。的确是挺幼稚的,紫赧撇撇嘴,却把这句话咽到肚子里。那怀刃就看着样子出神,也不再说话了。
紫赧家里并无兄妹,一根独苗,所以无法体会这种执着与痛苦。但是,要是换作青霜阁的姐妹,出了这事,怕她也不会好受。
他俩人各自沉默,也不知该如何继续下去,却听着院子里的打铁声突然一顿,四下里就沸沸扬扬的乱喊起来,“怀玉,你们回来啦!”
听着那名字,桌前俩人同时站起,站的猛,怀刃肩上的伤有点开裂,扯得他一皱眉,只见的眉峰山蹙,白唇上瞥,看得让人心肝一颤,也滴溜溜的跟他一起心疼起来!
疯了疯了!一下子想了这么多,紫赧才翻然醒悟,恨不得甩自己一巴掌,心却吓得咚咚跳,连忙掩饰的蹦出门去,果然见雨阑半扶着残露,另手拎着个木头匣子快步而来。那怀玉蹦跳的在他们跟前,一看到紫赧就兴奋的,“紫赧姐姐,紫赧姐姐我回来啦,我哥呢!?”
紫赧也跟着开心起来,不自意的手舞足蹈,“你们可算回来了,战况如何!”此时怀刃也已经到了门口,一看他妹妹平安无事,也开心起来,那怀玉就往他怀里一扑,嘻嘻哈哈。
雨阑一抬下巴,示意他们进屋。将手里一尺来方的木头匣子抖了一抖。
等他们几个人都进屋,雨阑先将残露慢慢安放下来,这才对怀刃两兄妹点点头,将那木头匣子放在桌上,啪的开了锁扣。那匣子极其精巧,锁扣一开,四壁如莲花瓣一般慢慢半弹开,里面一个人头裹着冰气,徐徐的冒烟。
欧怀刃一看那人头,人先怔了一下。继而,嘴唇抖了抖,一个字却也说不出来。怀玉还是不敢看,捂在他怀里,他就将她更紧的抱了抱,也不知道是什么感觉,只是一夕间,居然一皱眉,落了泪。
雨阑松了一下手腕,“你确认下。要是确认,这笔买卖就算成交了。代价你可知道?”
怀刃一捂眼睛,似是怕她们看到自己的泪水。许久才拉着自己的妹妹,给这群女人轻轻的跪下来,默默的磕了三个头,轻声低喃。
“从今儿起,我欧氏两兄妹,愿为青霜阁肝脑涂地,奉献此生。”
那紫赧并没有去扶他,什么也不说,只是上去,将那只匣子慢慢合起,啪的一声关上。
仿佛是将那两个人的所有痛苦和哀伤,一起关闭,随着黑暗葬送殆尽。
不记得多少年后了,这欧怀刃升了戎兵堂的副堂主。他一生倾尽全力,为青霜阁打了无数神兵利器,叹为观止。然而,所有人念念不忘的,却还是那一把小黑刀。
那件事过七天后的那个早上,阁主,近姬以及每位堂主,在清晨开房门的时候,都发现地上安放着一柄黑金小刀,青凤银雕花漏空的纹饰。抽开来,那黑金小刀薄如蝉翼,却锋利的能切铁断金。那刀的一面是青霜阁的飞叶标志,另一面只有一个字。
家。
那柄刀,最后就成了历代阁主、近姬、堂主相互传位的印证,跟随着那个家字,一代代的积累,传承,羁绊,并且一步步走了下去。
当然,那已经是另一个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