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洛阳的冬,冻得人直打牙花子。
小北风忽悠忽悠的吹过去,似乎夹着冰刀子,一刀又一刀的往裸露的皮肤上宰割着。诺大的小院里跪着的四个小少年,就跟着那风一下一下抖。
他四人肩上却都扛着俩铜盆,那铜盆里的水已经冻得成了一坨,他四人稳稳扛着,却不见大颤一下。那么点大的肩膀,铜盆稳稳的,只是跟着他四人的动作微微发抖。
一中年人锦帽貂裘的,手里持一根三四股藤条编的条子,一手抄在绒袖里,另一手就往那些小少年的屁股腿弯间直抽,口内吆吆喝喝,“跪直了,大毛,你缩什么屁股!二毛,把腿弯绷起来,再抖一下,我就给你打瘸了!”
他巡视了一圈,走到最末,也是最小的那少年那里,就笑眯眯的去馋他,“还是四毛最乖,四毛起来吧,不必跟他们一起受罚,那是他们咎由自取!”
他才发话,其余几个人就不乐意了,撅着嘴嘟嘟囔囔起来,“哎,师傅偏心!”“师傅真偏心!就疼四毛!”
“哪!哪!哪来那么多废话!”中年人挥着藤条,在其他三人屁股上各抽了一下,“着三不到两的,就敢到街上去献丑,让人抓了个现行不说!要不是四毛机灵帮你们仨躲过一劫,你们三个现在都吃大牢饭了!”
这小院子里,却是惊世有名的义贼,江湖外号“不夜猫”张猫爷的府邸。此时院子里跪着的这四个人,却都是猫爷的徒弟,最大的大毛跟着猫爷也混了有十好几个年头了。
猫爷不怎么认字,寻思这徒弟都算是他的后人,就用他的“猫”字命名,后来一传二去,倒成了大毛二毛三毛和四毛。
最小也最伶俐的四毛,跟着猫爷才八年,这小徒弟很有些灵气,为人又稳重的不似少年,而且祖上估计还是权贵,从小通文识墨,比其他三个徒弟见识都强。猫爷一辈子就没怎么读过书,对读书人自然有些异样的憧憬,在教习小四毛的过程里,也跟他识字断句,自然也越发疼爱他。这小少年才十五六岁,却聪慧异常,已然得了他八九分功力,他很是放心。
小四毛呵出一口气,轻轻笑了,高声,“师傅,我想跟师哥们一起练。倒是天寒地冻的,师傅别冻坏了身体。”
啧啧,猫爷喜上眉梢,又给了其他三人各一鞭,“瞧瞧,瞧瞧,好好跟你们师弟学学,好好读读书,一个个净是些泼皮无赖,丢我的脸!”
其他俩个师兄果断的怨声载造,有的不服已然高声叫起来,“哎,师傅你不也不认字,凭啥说我们!”“就是就是,义贼用的是手上功夫,又不是嘴上功夫,光磨嘴皮子有啥用!”
“好啦好啦!”大师兄大毛开了口,曲了曲腿弯在那小心翼翼的蹭膝盖,“二毛三毛,你们别老挤兑四毛,老吃不到葡萄硬说葡萄酸,算是男人嘛!”
他打着牙花子,嘴还没说利索,猫爷一条子抽下来,啐他,“别借着说话偷懒,谁让你膝盖曲下来的!给我把身子直起来!”
他抽完了,去上首露天火炉子边烤手,一边烤一边念叨,“知道我今儿为什么罚你们吗?”
四个少年面面相觑,大毛干笑起来,“师傅,是罚咱们擅作主张,出去下手吧。兄弟们也实在是太馋了,想大显身手,无奈刚出门就挨栽,俺们……”
“放屁!”猫爷却跳起来打断,“你当是我真恼你们下手?!”
猫爷气得走了个来回,抖着那条子,“我再问问你们,知道不知道为啥被抓?”
二毛圆滑,马上搭腔,“是那人太强了,那家伙,没想到是高手啊!”
“放屁!”却又被猫爷喝止,“那人厉害,怎么四毛就得了手,你们三个栽了!”
“是他运气好!”二毛连忙抢答,背后却狠狠挨了一下,他疼的呲牙裂嘴,却听猫爷气哄哄的吼他,“放你娘兔崽子的屁!你们还说四毛,二毛你就是个嘴货!你们仨去看看四毛那手掌上的茧子,他来得比你们都迟,茧子却是你们的两倍!我告诉你们,我今儿生气,是因为你仨跟了我这么多年,却依旧是半吊子水平,还敢拿出去现,简直……!”
他说着,一弯腰啪啪的拍自己的脸,一副苦憋的表情,“简直是丢我的脸!丢我猫门的脸!我这张脸上都快没地方搁了,你们仨还不害臊!”
二毛吃了打,再不敢反驳,三毛胆子小,抖索的跟个小鸡似的,大毛硬了硬脖子,“师傅,人有失蹄,俺们仨只是这一次没弄好,以后保证完成任务!”
猫爷跳起来又狠抽了他一下,“失你娘的蹄,你是马啊,还失蹄!”他狠狠揪着大毛的耳朵,劈头盖脸的训。小四看他大师兄呲牙裂嘴的,咬咬牙往院子里一看,想了想就叫起来,“师傅,师傅?”
猫爷忙里转头,看着小四马上脾气一缓,“怎么啦四毛?”
小四往院子的那香炉一努嘴,“师傅,您说的这炷香已经烧完了,时辰到了。”
猫爷此时正在气头上,哪里肯饶了他仨,正要说什么,小四轻轻的抢过话头,“师傅,我看书上写,这么冷的天气很容易把人冻坏了,轻则残废,重能致命。您消消气,我们四个知道错了,要是冻坏了,心疼的还是师傅呀。”
瞧他故意为哥几个开脱,其他三人忙不迭的附和起来,“是啊是啊师傅,我的胳膊没知觉了,是不是冻坏了!”“老二真的吗?你别吓唬我啊,真没知觉了?师傅,师傅该怎么办啊?”“唉?啊,该怎么办啊师傅……。?”三兄弟一唱一和,彼此打起马虎眼来。
猫爷听着那哥仨的口气,无奈摇头叹了口气,“你们仨耍奸使滑一个顶仨,怎么不见你们在练功上下点力!”他说着,转头看着小四,也摇摇头,“四毛啊,你可千万别让他们带坏了,我可就指望你光大门楣了!”
小四抬起头来灿然一笑,“师傅,不会的,三位师兄也很努力,您别担心,也别生气了,我们知道错了。”
猫爷忍不住也让他弄笑了,将藤条子别到背后去,“得,得,你们几个都起来吧,抓紧回屋拿热水焐回来!”
几人如蒙大赦,那大毛二毛一下子就蹦起来,四个铜盆丁零当啷的跌在地上打滚子,老三看他俩起来,连忙也抱着铜盆站起来,喜笑颜开的。只老四先慢慢的从肩膀上卸下来铜盆,这才往上起。
他跪的踏实,膝盖其实早没知觉了,支撑了半日,一时半会没爬起来。大毛瞧他这样,连忙跑上来拉他,一拽就把他拉起来,蹲下去给他敲膝盖,口内嘟嘟囔囔,“傻老四啊,谁让你跪这么实落了,糊弄糊弄也就过去了!”
“好的不教,瞎教唆什么!”猫爷耳朵尖着呢,跳起来抬手就是一条子,“你是大师兄,带着师弟们耍滑头,是要怎么着,逆天了?!”
大毛马上抱着头杀猪似的虚吆喝,“师傅我不敢拉,我就是说说罢啦,只说说罢啦!”
四毛一瞧他那个熊样,歪歪斜斜的站着,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
抽了三四鞭子才停手,猫爷将鞭子一甩,“也不用你们耍的欢实,过两天有你们好受的。”
过两天?四兄弟一怔,老二嘴快,“过俩天啥事啊师傅?”
猫爷听着他问,贼兮兮的笑了一嗓子,“年根了,咱也要考验考验,看看你兄弟四个有没有长进,要是过了考验,为师就教你们真正的绝学,要是过不了……”他说着,将那条子狠狠甩出一声风响,“你们就给我再从基础开始学起,大年夜不准过年,给我顶缸子顶一夜!”
一席话说的四人陡然变色,老三下意识的就吞了口唾沫,往老二身后躲了躲,倒是老四的眼睛亮了亮,轻声,“师傅你所说的绝学,是你那‘聂空手’吗?”
猫爷得意洋洋的点点头,“自然自然。我告诉你们,不光在洛阳,就是在整个四州,只要有了这聂空手,都可以独步武林!”他说着,得意的将他那两根宝贝指头伸出来,意气风发的在头顶上一挥,浑身闪光似的!
哇!三个孩子同时发出一声惊叹,万般仰慕的抬头看着那两根金手指。只小四看着那两根指头,眼睛里不是羡慕,而是一种肃穆。
大毛耳朵里一划,听着他低低的喃喃了一声“我一定要学。”他回头看看他,老四正在看自己的手掌。指腹、手掌还有虎口上全是老茧,密密匝匝的包裹着本应该白嫩的皮肤。
“努力干啊老四,咱一起学!”大毛咧咧嘴,突然揉着老四的脑袋转了两圈子。那四毛一怔,转头来看看他,蓦地笑了,脸上恢复了那种淡淡的表情,点了点头。
“你们四个熊孩子洗洗去吧,老子出去喝个小酒,今下午跪了这么长时间,晚上就不让你们练功了,养精蓄锐,等着两日后的挑战,都给我好好表现!”
猫爷说晚了这话,显然心情大好,拎着酒葫芦颠颠的出了口气,老二瞅他的身影消失在了街衢深处,才歪着嘴啧了一声,“师傅又喝花酒去了!”
“唉?花酒?”老三单纯,瞪大了眼马上凑上来,老二便有些得意洋洋,“你不知道了吧,师傅他老人家隔三差五的就往章台街上的青霜阁跑,知道青霜阁吧,全帝都最豪华的这个!”他说着,拿两手做了俩小人的模样,快快走到一起又蹭又抱,笑得贼兮兮的。
“洗你们的澡吧,就你事多!”大毛削了老二的头一下,笑吟吟的把两人往厨房那边推,另一手勾着老四的脖子,“别偷懒,一起烧火去,烧起来好洗个大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