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
夕阳挂在章台路那一路的柳梢子上，在北风和冰天雪地的映衬下，这点冬日残阳就显得越发弱了，像是个煨得半生不熟的蛋黄。
猫爷颠着酒葫芦，却是乐呵呵的跑到后门上去，啪啪的拍狮子头环。不一会儿里面就有人开了门，一见他就笑了，“是猫爷来啦！外面冷，快进来热乎热乎！”那门上人与他相熟，马上就往里让他，猫爷笑着点点头，“你们阁主可在？月丫头在吗？”
“在，在。”门上人笑着关了门，抹了抹鬓边，“阁主和月近姬在主楼上讨论事呢，您在这稍后，我给您传个话！”
“不用不用！”猫爷笑着摆手，跟上她，“一同去一同去，到了你知会一声，我就进去了。”门上人也不拦着，便与他一路说说笑笑的去了。
等门上人通报了下一步，下人就一路一路的引着他来了主楼，继而通报过，那猫爷就笑着搓手进去了。
主楼的二层算是青霜阁主的议事堂，里面好大一张红波斯的大软地毯，当中一个巨大的博山炉。斜对过是个书房，笔海丛书插了一屋，挤挤挨挨。
博山炉后面是个大圆桌，窗跟下摆着一张贵妃榻。此时那蓝衣的青霜阁主正支在榻上，旁边的月端着药碗半跪着，正伺候她吃药。
瞧他进来，俩人率先笑了，那青霜阁主霜荷就开了口，“我刚跟月说，眼看这晚上是要下雪的，你这个酒馋虫也该涉雪来讨酒喝了。说曹*，曹*就到了呢。”
月也笑着站起来，将药碗往桌子上一搁，“你这个‘便宜’客，可算是来了那！”
猫爷吃了一怔，在桌面坐下来，“什么‘便宜’客？这有什么讲头？”
那月捂嘴一乐，“人家是贵客，出手大方，来得少，让人盼；你是来得多，出手小气，惹人厌，不是‘便宜’客是什么？”
猫爷一听，自己撑不住笑了，拿指头剜着她的脸，“小霜荷，你听听她这张嘴！你怎么还能容得下她，这是要逆天啊，怎么着，上门的生意还要挤兑了？！”
那月却笑得奇，“猫爷今儿居然不是来蹭酒的，倒是来做生意的！”
他三人开玩笑贫嘴的很惯了，猫爷也不上心，突然正了正脸，“我这次来，还真不是讨酒来了，有个事要拜托小霜荷。”
青霜阁主下意识的撑了撑身子，“月，既然有生意上门，你去取任务单子记录。”那月点点头，去了书房那边取单子。霜荷有些累乏的笑着，“既然有生意，那就先说说价格吧，咱这么熟，我一定会给你便宜算的！”
猫爷刚要出口，一听这话却忍不住吓了一声，“凭你我的关系，还要钱啊？月丫头你也别忙拿，不是什么大事，咱再商量商量！”
霜荷笑得促狭，“那可不行，亲兄弟明算账，你先说说什么事，我也好估估价。”
猫爷这才稳了稳身子，眉开眼笑的，“你看这都傍晚了，天也冷了，好酒好菜的还不上，难道要留到夜宵？”
月听着，噗哧一声憋不住笑了，“猫爷猫爷，听听！你好歹也是京城一霸，手下的零花儿没有十万也有八千，怎么还打起我们的主意来啦！”
霜荷笑着制止她，“让下面传好菜吧，上好的女儿红烫来两壶，猫爷好这口。”月笑吟吟的应了，就下去布置了。
还没走到门口，那猫爷就笑着打趣她，“看看，还是小霜荷明白事理，你这个月丫头，太嫩了，嫩得狠啊！”那月笑着朝他做了个鬼脸，人已经出去了。
霜荷支撑着坐起来，往前倾身，“好酒好菜可是有报酬的，猫爷，你得捡你的事里新奇刺激的，说两件与我下饭。我最近食欲不振，就等着你的故事呢。”
猫爷却笑着摆手，“不忙不忙，等会说一夜都成，倒是委托的那件事，我先跟你唠唠。”
霜荷夹了夹衣服，做了个请的手势。猫爷就凑着酒葫芦喝了一口酒，润了润嗓子。“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还是为了我家那四个不成气的兔崽子。”
“你也知道，猫门的技艺全凭一个‘练’字，自己练，练好了，拿别人练。这几个兔崽子少的也跟着我有七八年了，一直没真刀真枪练过，我也知道他们的野心大得顶了天，必须让他们实战实战，杀杀他们的威风。”
“我这次铁心了要给他们个亏吃，来个下马威。两天后我打算摆个阵仗，这不，挑来挑去，最合适的阵地还是你青霜阁哇！”
霜荷一挑眉，“你打算怎么着？”
“好说好说，”猫爷伸手来比划着，“到时候我会弄四个匣子，在匣子里放四个宝贝，分别挑你青霜阁四个地方藏起来，让这群小崽子们进来偷！”
霜荷笑着点点头，“倒是不难，只是，你为什么选我青霜阁？”
猫爷嘿嘿一笑，“这帝都除了皇宫，哪里还能赶上青霜阁戒备森严？我知道你晓剑堂的那一批守卫和杀手，各个深不可测，神出鬼没的。这四个小崽子要真能躲过她们的耳目顺利找到匣子，那才是真有些本事。而且啊，你青霜阁的人逮住了，随便打，别打死打残了就行，给他们点教训。万一失手了，也不至于把事闹大。我要真让他们去什么王府，这要真逮住了，可就救不出来喽！”
霜荷了然，点点头，“任务到不是很难，也不算什么大事，”她说道这里，话锋一转，却笑起来，“不过钱也不能松口，承惠纹银一千两，概不赊欠！”她说着，笑眯眯的将那白白细细的手伸出来，伸到他面前。
“吓？还真要钱？”猫爷吓了一蹦，又忍不住，“不是，小霜荷啊，你这也太黑了吧，要一千两？”
“怎么？”霜荷笑着挑眉，“我这机密的青霜阁后院随他们逛不说，我那些姐妹们也不知道该让他们看了多少眼，有得没得，该看得，不该看得。就算一眼一两，他四个人，一晚上我收一千两，不过分吧。再说了，我那些看家护院的，也得要钱呀！”
猫爷狠的咬牙，“小四教了我一个词，用在你身上真合适！”那霜荷抬眼一笑，“猫爷也这么文人起来了？愿闻其详！”
猫爷往怀里掏银票，一边掏一边咬牙切齿，“你真是！无奸不商，无商不奸，又奸又商！”
霜荷一怔，忍不住大笑起来，花枝乱颤的，猫爷已经从怀里掏出两张五百两的银票，塞入她那白手里去，“小奸商，你可拿好了！”
霜荷笑得几乎岔气，半捂着肚子直揉，口内断断续续的咳嗽，带着喘气，“咳，谢谢猫爷了，承蒙惠顾！”
猫爷瞧她咳嗽的脸都红了，眼睛却是一暗，低声说，“小霜荷，你老实告诉哥，你这病，怎么样了？看你最近脸色好点了，但是咳嗽起来，还是有血沫子味。”
霜荷一怔，将他给的银票在手里漫不经心的折着，“就这样呗，我一直吃着佩云的药，感觉精气神倒是好多了，身上也有点力气了。左右不过是个活呗，多点少点罢了。现在青霜阁的体系基本上完成了，即便让我马上死，我也放心了。”
“别胡说！”猫爷却陡然喝止她，“你还年纪轻轻的，什么死啊活的，我比你大这么多，都不带说什么！”他说着，想了想，突然笑起来，“我看你就是馋故事了，给你讲个故事就好了，来来，把耳朵支起来了啊，猫爷我可要开讲了！”
他俩人便说说笑笑起来，一时日色西没，月光却还没升起来，大地一派祥和安静。
现在是腊月二十六了，月亮在下半夜的时候才会升起来。临近年关，年的味道越发弥漫，就连这猫爷的府邸里，窗纱也都是才新换的，大门上那俩个新桃符让水汽一蒸，自己先迷迷糊糊的流下汗来。
这是猫爷府邸东厢的洗澡间子，里面并排了五六只大木澡桶，此时，大毛二毛三毛三人各占了一桶，在那木桶间欢闹起来，撒着水花打水仗。
四毛在最外面的那一个木桶里，正拿着铁筷子，专心致志的练功。
那铁筷子近两尺长，得有四五斤沉重，他右手擎着筷子的稍，一丝不苟的夹面前碗里的铁弹子。满满一碗铁弹子，都只有指甲盖那么大小，他用铁筷子夹那些弹子，稳稳的往另一个空碗里倒——这是练手劲和练巧劲的基本功，手腕不能抖，不能扶，夹得铁弹子不能掉，一夹就是一碗，往往练完了，全身上下都是汗。
四毛心无旁骛，豆大的汗珠子顺着他额头往下滚，沾在长睫毛上，他也顾不上擦。大毛玩闹了一阵，转过头来一看，只看到他一个消瘦白皙的背，再一侧头，空碗里已经上了小半碗铁弹子。
大毛从澡桶里扯出来湿手巾，使劲拧干了，一把抹到他脸上去，使劲擦着他的脸，“你别老这么着，弄得自己多累啊，休息休息。”
四毛任他擦完了，才不太适宜的眨了眨眼，揉着，“没时间了，我想多练点，好通过考验，我要学‘聂空手’。”四毛显出些坚决的样子来，还稚嫩的脸上一派正气。
大毛撇撇嘴，“那也不能这么拼，你就那么想学啊？”
四毛低了头，看着手上的茧，摇摇头。“不是想，是必须。”
大毛将那根手巾扔到盆里，摆了摆，“好啦好啦，你也用不着这么烦恼，这么着，到时候我掩护你，保证你顺利通过考验，现在你先放松，别还没到日子，先把自己压垮了！”
四毛听他这么一说，感激的点点头。大毛就大咧咧的揉他的脑袋，手往他盆里一摸，“我看看，你到底洗干净了没？”
“你，你干嘛！别乱摸！”四毛羞红了脸，终于把铁筷子一扔，跟他闹起来，老二和老三也马上加入战局，一时间水花四溅，嬉笑连篇，好不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