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突然从家里扔出一根绳子,套住了我的脚,我的动作很快,还没等绳子拉紧,就把脚从绳子里拿出来,而跟在我后面的小灯却被绳子套住,一下子就被绳子拉倒了。
“你们这两个疯子跑出来干什么?不叫老鸦吃了?”屋里扔绳子的人说。他打开门:“快点进到屋子里!”
小灯想也没想,赶紧就往屋子里跑。
这会儿我跟在她后边,进了屋子。
屋里很暖和,锅里烧着水,灶里的柴禾在“噼哩啪啦”燃烧。扔绳子套的是位老人,他老婆一个人在炕上睡着。
“你们两个都疯了?”老人往锅灶里加了一点柴,屋子里就亮多了。“快点上炕暖和暖和,睡一觉,才半夜呢。”
小灯呆呆地站着不动。
我劝她:“你快去睡吧。”
她还是不动。
“你怎么了?”我不解。“那你就过来烤火。”
老人起身从缝往看了看:“老虎都在门口呢,啊,有七只!我生着火,老虎是害怕火的。”
我拉了一下老人的衣服:“大叔,不要看了,也不要担心,要是老虎要来,我出去……”
“啪”的一声,老人打了我一下:“我这把年纪,叫老虎吃了我,也不能吃你们年轻人啊。”
“大叔真好。”我赞叹。
“好个屁!”老人坐下来。“别人都叫我负2号啊,说我反动。我虽然贫农,给地主扛活,可是我们扛活的,吃得比地主都吃得好,因为吃得好,才能有劲干活嘛。人活着就是要干活。共享帮杀了地主,我觉得不妥。我对共享帮的人说了,他们就说我和地主的心一样黑。你说,我的心黑吗?今天叫我上山干活,我也没去。叫我上街游行,我也没去。在家里也闷得慌,老虎晚上跑出来和我做伴,可是我又不敢叫它们进来……”
“哈哈哈……”小灯一下子笑起来。
老人说:“小灯,你怎么跑出来了?这个男人是谁?我的眼睛都老花了,在夜里哪能看的清楚?”
小灯说:“我被叫去和这个男人结婚。可是却被赶出来,我就跟着这个男人跑。大队长说这个男人是疯子,我看不像呢,连老虎都怕他。可我不知他是谁。”
老人惊了:“真的假的?老虎都不怕的人这世上有是有,就是没有出现啊。——你真的不怕老虎……不不,是老虎不怕你?”
我只能说得含糊一些:“我说不清楚。别人都说我是疯子。”
“你不是这个村的人。”老人一听我的声音就知道这一点。“这个村的人我都认识。我是一个木匠,哪家没去过?打家具,砍房架,都少不了我。我喜欢木匠活。用斧子刨子锯子,木头就软了,很听话,叫它们成什么样子它们就成什么样子。做好了家具,放在墙根一摆,真是看在心里,喜在心头。家具装满了我的快乐……”
老人沉浸在过去美好的回忆里。
“小灯子,是大队长叫你结婚的?”他突然问。
小灯子说:“就是他。”
“那你还不赶紧和这个男人结婚?你是地主的女儿,成天挨批挨斗,不是这个想占你偏宜,就是那个想*你。你快点结婚吧。眼前这个男人听上去很不错。既然大队长说叫你跟他结婚,你就眼他结婚。现在什么事都由大队长说了算,他叫人死,人就不能活……”
小灯却说:“有一件事他说了不算——老虎不听他的。”
“哈哈哈……”我们三个人都笑了。
老人对我说:“会笑的人不会疯啊!”
“不,”我反驳,“疯子比任何人笑得也多,什么事也笑。”
“你看,我说你不疯就是不疯——你还会讲道理!”老人喊。
他说得对,我不应该跟他讲什么道理,一讲道理就露馅了,我的确不是疯子。
老人说:“你们两个还在地上做什么,快点上炕睡觉去。”
小灯心里愿意和我结婚了,就伸手拉了我一下,叫我上炕。
我没有动。
她还呆呆地站在我旁边。
门外的老虎好象还没有离开。
我对小灯说:“你上炕去睡吧,我白天睡过……”
她说:“我白天也睡过。我成天被关着,没事就睡。共享帮的人问我爱不爱我的爸爸,我说我爱。他们就说不对。只要叫我说不爱,他们才给我自由,这样才能和爷爷划清界限。我真的爱我的爸爸,爸爸是个好人,他不该被人杀死。当时,他也同意把地分给别人了,就是因为他没有说出埋在地下的银子在哪,他们就杀了他……”
她有一肚子怨屈。
炕上的老人突然说话了:“现在我们这里有老虎,人人都不敢上街,为何不要小灯跑掉呢?”
她下了炕,过来摸着小灯的手:“孩子,你快点跑吧!在这儿,你早晚得死!”
然后,她过来摸摸我的脸:“方方正正的脸,皮肤平滑,肌肉有力,是个好男人。——小灯,你可以信赖他,快跟她走吧。结婚不结婚不要紧,能活命就行。”
她一边说一边把小灯往外推。
“外面有老虎!”老头子告诉她。
原来老婆婆是个瞎子。
但是老婆婆说:“我知道外面有老虎,我闻到了老虎身上的臭味。听到了老虎在聊天。你们可以从后门走。”
这老婆婆真幽默,还能听出老虎在聊天。
“走不得。”老头子说:“万一叫老虎追上了怎么办?不要冒险。——走,我们上炕睡觉,等天亮了再说。就叫小灯住在我们家里,我们认她女儿!大队长不让,我们就跟他拚了。”
我感觉到这两位老人厚实仁慈,要是生活在这样的家里,的确不错。
二老和小灯子上了炕。我倚在灶台上,灶台暖烘烘的,很舒服。不一会儿就听到了老头子“呼噜呼噜”的鼾声。
我也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