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站起来,右脚的脚踝又肿又痛。但显然我的脚已经被简单地包扎过了,还用了一条卷了边的破麻布条固定在一块小木板上。
帐篷里除了地上的毡垫和毡被,一个小小的包裹,没有任何东西。我身上还是那身生日的装束。头发乱得像稻草,但是那个铜发饰还在。
我向门帘处挪动了一下,就可以从门缝里看到外面了。
外面有骑马的男人走来走去,山坡下有人赶着羊群。这应该是一个游牧民族。难道我们被救了?那单姆在哪儿?
突然毡子门帘被挑起。出于自我保护,在那一瞬间我闭起眼睛装睡。
进来的人没有说话,但他身上的羊膻味熏得我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看着毡垫上的小家伙在门帘挑起时迅速把眼睛闭起来装睡。一丝笑意从来人心底荡起。
黑格森部落是草原上最强悍的民族。几天前,为了抢占最肥美的水源和草地,黑格森部落来到依塞河边的青苍山脚。
本来部落与当地的村落没有接触过,只是在驻扎时负责放哨的族人发现山脚的小村被屠村。
于是撒摩做为首领的儿子,带了一小队人骑马赶去小村救人。但除了一个女人和两个孩子,再没见到一个活着的人。
他让女人带着孩子跟着他的部族。这个看来起只有几岁的小女孩一直在昏睡着。不断说着让他听不懂的梦话。
那个女人虽然被安排去干活,但能看出,她很担心这个孩子。每天除了和其他女人一起挤羊奶和做奶皮,她几乎都守在孩子的身边,不是祷告就是流泪。
她是这个孩子的母亲吗?这个孩子圆圆的脸,白净的小脸上眉目如画,在沉睡中总是抿着粉红的嘴唇。一副柔弱的样子,让他不仅感觉像毛绒一样软软的、暖暖的。
撒摩俯下身想看看这个小家伙要装到什么时候。一个突如其来的喷嚏打在撒摩脸上。他用手轻捏了一下小家伙肉肉的小脸:“醒了?那就起来干活吧。”
我无奈地张开眼睛看着他。
“起……来……干……活!”他一字一顿地重复。我这么大能做什么呢?“干什么活?”我声音又弱又干,我忘了其实他说的话,我可以装做听不懂。
从他脸上我看出,我的回答,他肯定是听不懂了。
我动了一下,脚踝的刺痛让我忍不住轻轻地叫了一声。
他突然坐到毡垫上,一把拖过我的脚三两下把布条扯掉,动作真够粗鲁的,我就像只小猫一样,一下子从毡垫上被拖到他的腿上。
他没理会我吃惊地瞪着他,只是端详了一下我的脚踝。从怀里摸出一个小银盒,掀开盒盖,一股清新的药香弥漫开。他用手指挑了一点儿紫黑色的药膏涂在我红肿的皮肤上,马上一麻丝丝的清凉在肌肤上传开。
虽然他已经放轻了手脚,但还是让我疼得龇牙咧嘴、虚汗淋漓。但我咬着嘴唇不敢惹怒他,毕竟他是在给我治伤。这样一个像魔鬼的人,恐怕没什么耐心对待一个没什么用处的小鬼吧。我没有那么勇敢去惹怒他,尽管我恨他杀了我的族人。
不知道单姆怎么样了,他为什么杀了那么多的人,又不杀我?难道是因为看我太小,不会记仇,想把我养大当奴仆吗?
撒摩眼角余光看到小家伙先是从惧怕到思索,继而又从仇恨到迷惑的表情。
二十多年来,他跟着父亲什么样的场面都见过,但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心里很窘迫。
撒摩甚至不敢直视小家伙的眼睛,匆匆帮小家伙重新包扎固定了她的脚,头也不回地走出帐篷。
一会儿,他又回到帐篷里,手里捏着一个透着香味的圆饼。我已经等不及想要扑到他手里抢了。他如我所愿地把饼塞到我手里。
我不知道自己饿了多久,但是我感觉自己的胃饿得像火烧一样。我狠狠地瞪他一眼,开始专心向手中的饼发起进攻。
当我被自己噎得半死时,一股奶香味飘到鼻端。他把一个皮囊递到我眼前,冷脸上带着一丝嘲弄的神色。
坏人!我要吃穷你、喝穷你!我两只小手攥着饼,把嘴凑向装着鲜奶的皮囊。
他愣了一下,就明白了我的意思,一边把皮囊里的鲜奶凑到我嘴边喂给我,一边嘴边噙着一丝笑意。
小家伙光顾着吃了,不知不觉中依偎到撒摩怀里。
“你的族人死了。我们赶过去时,他们已经死了。”撒摩小声地咕噜着说,他自己都无法相信自己为什么向一个比猫大不了多少的小家伙去解释什么。
我太饿了,有吃有喝的,快意得要死掉了,全部注意力都在吃的上面,谁知道他在讲什么。这个时候只要有东西吃,是多么令人开心的事啊。
更开心的是我用餐到尾声时,门帘一闪,单姆出现在帐篷里。“单姆!”我扔掉了手里的饼,扑到她怀里。她也惊喜交加地把我揽到怀里,转而对那个首领一副警惕的表情。
“布纳可,我的小乖乖,不要怕。他们查过,你的哥哥和首领大人都逃了。你别怕。单姆会和你在一起的。恶人自然有恶报!”单姆小声地在我耳边念着,小心地用眼睛瞪了一下那个男人。
“我不是仇人。我是撒摩。”匆匆地离开帐篷,他懒得去想单姆能否听得懂他的话。
那天晚上,我、格丝和单姆都被人带到撒摩的帐篷里吃晚饭。单姆吃得食不下咽,一直从我手上抢过正被我塞进嘴巴的食物,偷偷地用她的银簪试毒。
七岁的格丝已经懂事了,她被最近的事吓坏了,尤其是桌子对面坐着一个冷冰冰的人,她晚餐只是拿着一个饼发抖。
我倒是发挥消灭一餐饭,就是吃垮一个敌人的本色,心满意足地喝了一大碗热乎乎的羊肉汤,吃了一大块煮肉。
用完餐,我们回到帐篷,我从怀里拿出从餐桌上偷偷给她拿的烤饼和一块煮肉给格丝,她胃口超好,狼吞虎咽地都吞下肚了。
好像撒摩很体惊人似的,此后每天晚饭他只让人把我一人抱去他帐中用餐。他常常嘴角挂着一丝笑意地看着我像吃仇人一样地大吃大喝。
脚能走路后,大人们安排我白天跟着羊群照顾小羊。虽然草原上有狼,但有牧羊狗和大人在,因为跟着羊群可以和格丝、单姆在一起,所以我感觉很安全。
我喜欢抱着那些初生不久的小羊,照顾它们找羊妈妈吃奶是最让我感觉幸福和满足的事了。
我很想念小哥哥和以前的小伙伴和亲人们。甚至有时我会呆呆地幻想和亲人生活在一起,但我从来都不会提起他们,因为我实在受不了让单姆再痛苦和流泪。
如果他不是我们族的仇人,我会多么享受游牧生活每天带给我的充实和快乐啊。
日升月落,十年来,我习惯了天天见到撒摩。他黑凛凛的眼神也成了我每天生活的一部分。他为了黑格森部落和雅尔达部落为了占领草原而出征时,我一直都在纠结。
这次是与以往他冬季去中原做贸易不同,出征意味着流血的战争,有战争就有死亡。我无法想像再也见不到他的日子会怎么活下去。
那半个月的时间里,我吃不香、睡不好,总是被恶梦惊醒。
梦里一个人走在火光明灭的黑夜里,四周都是死去的人。不断地跌倒爬起,朝着一个不明的方向奔跑。心里期待一个安全的地方。梦境每次都终止于一团雾气里,一个熟悉的身影……
我依稀记得那个身影,熟悉而亲切,心情骤然放松,便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