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我输了!”
“输?”北堂晋弘忽然严肃起来,“这么好的棋局怎么会输了?”
我娓娓道来,“师傅曾说过,对弈,不得贪胜,而重在于领悟其境之乐,论其境界,爷爷如同盘中之战将,掌控全局,处事不惊,沉着应战,已达到无我之境,而蝶儿未到此境,故而输了。”
“好一个其境之乐。”北堂晋弘赞道,“逍遥客教了个好弟子啊。”
薄管家弓下身,附在郁祁耳边小声说着什么,见郁祁点头,他才转身离开。
北堂晋弘精神矍铄地问郁祁,“什么事?”
郁祁赶紧解释,“家宴准备好了。”
“看看老夫,一下棋就忘了这回事。”北堂晋弘笑脸转向我,“丫头,可累着了?”
我摇头,“路上有郁祁陪着,不累。”
北堂晋弘双眼笑眯成线,爽朗大笑,“不累就好,哈哈哈……”
一小厮小跑过来,抱拳禀告,“老太爷,请移向淸斋堂。”
“那好,我们走!”北堂晋弘回头对小厮吩咐道,“这盘棋局记下来。”
我们起身向竹林深处走去,隐隐约约地看到高啄的屋檐,进入一扇圆门,穿过庭院,便是三座相连而巍然的建筑。
我跟着他们进入,王向铭和孟惜萝早已在屋里,见到我们行了礼数,立于一旁。
郁祁一进屋,四处环视一回,悄然挨到王向铭身边,低声问,“怎么没看到娘?”
王向铭靠近郁祁说,“姑姑已经赶回来了,来人通报说已经到了山麓下。”
“是出了什么事吗?”
“凉州的药园出了些问题。”王向铭顿了顿,继续说,“你不用担心,问题不大。”
我默默听着,对郁祁的娘有些好奇。北堂晋弘膝下仅有一子,又不幸英年早逝,北堂老夫人身体本就不好,再加上痛失爱子,身体状况一日差过一日,不久便去了。这么些年,北堂家偌大的家业,虽说主事人仍是北堂晋弘,不过实际经手人却是郁祁的娘。当然这些都是郁祁路上告诉我的。
薄管家在爷爷耳边说了些话,就退出去了。
“丫头,过来这边。”
我和孟惜萝不约而同地向北堂晋弘那边走去,动作居然如出一辙,彼此尴尬地笑了笑。我做出了“请先”的手势,孟惜萝捻着帕子,礼貌地回请我,我淡淡地看着他是在和谁说话,发现他盯着我,显然是在叫我,我朝孟惜萝淡然一笑,不客气地步向他,按照他的意思坐下。
我看了各位的座位顺序,北堂晋弘坐正位,左边是郁祁,王向铭接下来空位上多摆一副碗筷,应该是郁祁的母亲的位子;右边是我和孟惜萝。这样的安排不符合贵族官家用餐的礼数,倒是一般家宴的氛围,别有一番滋味。
“夫人到。”
郁祁等人都站起来,我连忙跟着站起来。
门外涌入一群丫鬟,随后一位雍容大方的紫衣妇女跨过门槛,迎面而来,笑颜逐开。
郁祁迎上去,“娘。”
我细细地打量她,双眉犹如青黑的柳叶,肌肤如同光洁的白雪,笑起来,风华绝代,尽管眼尾犹如鱼尾的皱纹微隐,但她的美就那么肆意地彰显着,令人醉心。
她应该就是郁祁的母亲了,传言中当年的武通第一美人王紫妍。
王紫妍疼惜地抚着郁祁的脸,“郁儿,你又瘦了。”
郁祁扶着王紫妍入席,一面避重就轻地哄着她,“外面的厨艺哪比得上娘的一盘白玉香,这不,儿子一办完事就马上赶了回来。”
“你呀。”王紫妍笑得满面春风,“听说,你还带了客人回来,是哪位呢?”
郁祁示意我上前,郑重地向他娘介绍道:“就是这位,蝶儿,来见过我娘。”
我毕恭毕敬地行礼,“蝶儿拜见夫人。”
王紫妍微露笑意,冰冷地目注我时,那股冷意让我不禁打了个冷战,但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这是哪家的千金啊?”
我望向郁祁,无奈地苦笑,千金,我有千金,可我不是哪家的千金!
我欲告之实情,不想北堂晋弘却开口了,“王氏辛苦了,家宴就开始了。”
王紫妍略略行礼,笑容如春风抚柳般温柔,“爹。”随即入座,余光扫向我,我一抖,怎么感觉这位王夫人对我好像有很大的不满,我哪里得罪了她,脑子迅速地回忆方才发生的过程,似乎没什么差池呀。
“大家坐下吧。”
丫鬟们这才一一上菜,很快就摆满一桌佳肴。
北堂晋弘举筷说,“大家就快动筷吧!”
他夹了一块鲜嫩的鱼肉到我的碗里,“丫头,试试。”
“谢谢爷爷。”
王紫妍淡淡地瞄着我,夹起一片鱼翅,轻咬下去,动作端庄优雅,脸上依旧挂着如花般的笑靥,只是那双眼睛射出锐利的光芒,似乎一眼就能将我看透,总让我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我静静夹起令人垂涎的绿叶鲜鱼放入口中,仔细地咀嚼,清淡葱香,肉丝分明,入口即化。
我乐滋滋地品尝着各样佳肴,不发出任何声音,就连喝汤也一样静静的。
忽然想起和师傅吃饭时的情景——“蝶儿,不许发出声音。”师傅厉声命令我,我哪里会听,撅着嘴,端起碗,赌气地大声地喝了一口汤,气得师傅的脸色瞬间由青变白,再由白变青。
“蝶儿,你再发出声音,以后就让你喝毒药。”
我冷哼一声,心里骂了一句怪老头,然后不屑地放下碗,去夹最后一块雪鹿肉。师傅却夹住我的筷子,“蝶儿,你懂得什么叫尊老吗?”
“我只知道你夹我筷子很不礼貌。”我反筷将肉向自己移来,师傅轻松地打掉我的筷子,筷子的余震震得我的手有些麻。
“你以大欺小。”我愤愤地盯着师傅,“哼”了一声扭头不去看他,忽然大叫,“哥,你的鼻子怎么流血了?”
趁着师傅分心,我极快地夹起到手的战利品放入哥的碗里,“哥,你吃吧。”
“师傅最大,该是师傅的。”哥又把鹿肉转让给师傅。
师傅笑得眉飞色舞,“还是你最懂事!”
“不就是块肉吗?师傅你用得着得意成这样吗?”我支着脸颊,鼓起双腮,气呼呼的。
我忍不住嗤声笑了,忽闻有人轻声咳嗽,我抬头,众人目光聚集在我的身上,各人神色不异,好奇的、不解的、疑惑的、不满的……我埋下头,继续扒饭,不发出任何声音。
一顿看似热闹的家宴在沉闷的碗筷碰撞声中结束,北堂晋弘留下郁祁,让薄管家先带我到霄仙厢去休息,惜萝和我一同走,路上她冷冷淡淡,话又极少,我也无趣地打量四周,一条鹅卵小路穿梭于树林里,偶尔几声鸟叫声,却未见鸟的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