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刻着龙式图腾的檀木床上,司徒非凡似昏睡去了一般,面容清癯,额头几缕发丝挡住了他紧闭的眸子,紧抿的唇皲裂无血色,白得似雪,胸前的伤口包裹着层层纱布,可那殷虹的黑血依然渗了出来,浸透了他白色的衬衣,仿佛心脏裂开了一道口子,看得叶纸鸢心如刀割。
可是此刻,她只能站在那里,默默地看着他,却什么也不能做,也没有资格去做。因为,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宫女,而他,却是将来的帝王,万人景仰。这一刻,她突然有些恨自己。
明明,他是自己敌人的儿子,明明,她应该恨他,明明,她与他不会有任何牵绊,可为何,现在自己却心乱如麻,看着他昏厥不醒的样子,她竟然有种快要窒息的感觉,好似困在一只四方的佛龛之中,想逃,却又逃不掉。
叶纸鸢撇过脸,抚着颤栗的胸口,嘴唇有些颤抖,泪水滴嗒滴嗒地滚落,滴在了自己的手背上,也滴在了紧握着的司徒非扬的手背上。她很想走到他的床前,拉着他的手,将他唤醒,可是,她,什么都不能做。也,轮不到她来做。
“姐姐,姐姐,你看,哥哥的手动了。”司徒非扬抓着她的手,高兴地晃着。
她惊喜地看向床上的人儿,果然,司徒非凡右手上的食指与中指在微微颤栗着。她一把抹掉泪痕,奔向前厅正伏案开着药方的太医们,有些语无伦次地喊道:“动了,动了。他,他醒了!东王殿下醒了!”
本来正一筹莫展的太医各各惊得从椅子上跳起来,手忙脚乱地从案桌上拿起自己的医药箱,一边抹汗一边朝寝殿内走去。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太医们才从寝殿内走出来,紧皱的眉在这一刻才渐渐舒展开来。
叶纸鸢看到他们松了一口气,心里也跟着舒坦了许多,似有一块大石落了下来,不再那么压抑。
一个白胡子的太医朝叶纸鸢招了招手,尔后吩咐道:“按这个方子去抓药,熬好后赶紧给东王殿下服用!”
叶纸鸢接过药方子,连礼都忘了行,便急匆匆地跑了出去。此刻,一切可以治好司徒非凡的法子,她都会不顾一切地去做,即使上刀山下火海。或许,这也是她,唯一能做的。
进入太医院后,按照她给的方子,抓药的抓药,烧水的烧水。叶纸鸢跟在他们身后忙活,管事的太医嫌她碍手碍脚,指了指烧的正旺的炉子,嘱咐了一句:“好生看着火,待水煮沸后再把药材放进去,切记!”
叶纸鸢唯唯诺诺地点头,生怕漏听了任何细节。殊不知,这煎药的要领,却是如此繁多,药材的先后顺序不能颠倒,火候还得掌握好,若是一步出错,这碗药,便是毁了。
“东王殿下的药呢?怎么还没送来?”一身黄衫的浓妆女子叉着腰,气势凌人地站在太医院门口吼着。
叶纸鸢看到那女子时,心里陡然凉了半截。
那管事的太医听罢,赶紧迎了出来,将叶纸鸢撇到一边,殷勤地将药壶里的药水倒进青瓷碗内,端起托盘,尔后恭恭敬敬地递给那黄衫女子,讪笑道:“东阿姑娘,这可是老生看了好久的火才熬好的。”
东阿笑了笑,接过托盘,环视了一下四周,眼睛在看到叶纸鸢时,脸上布上了一层不易察觉的阴霾,她冷着嗓子问道:“你在这儿做什么?”
叶纸鸢显然没有料到她会突然向自己发问,犹豫了一会儿,刚想开口,那管事的太医突然轻声咳嗽了几下,插话道:“她是来给张太医递药方子的。东阿姑娘若没什么事,还是赶紧回东宫吧,张太医怕是要等急了。”
东阿本还想再讥讽叶纸鸢几句,但一听到这话,心下才灭了这个念头,对着叶纸鸢冷哼了一声,才端着药盘子出去了。
叶纸鸢一拍脑门,这才发现自己将西君殿下一个人留在了东宫的寝殿内,当下也顾不得和那管事的太医打声招呼,便匆匆离开了。
叶纸鸢候在寝殿外,静静等着西君殿下出来。云函告诉她,国主正在里头,所以若是她堂而皇之地闯进去,定会被国主责罚,当下只好等着西君殿下自己出来。
寝殿内传来汤匙碰触碗壁而发出的清脆响声,叶纸鸢猜想,此刻,东阿定是在给司徒非凡喂药。听着这声音,想着司徒非凡喝得是自己亲手熬得药,此刻,却已是心满意足了。
“恭送国主。”寝殿内传来东阿温和的嗓音。
叶纸鸢赶紧跪了下来,低着头,直到国主司徒岩迈着步子缓缓走出来后,她才柔声行礼道:”恭送国主。“
一双明黄色的龙纹朝靴慢慢停在了她的跟前,叶纸鸢感觉自己的心脏剧烈的跳跃着,她能感觉到头顶上方有一双眼睛正一寸寸地打量着自己,可无奈,此刻她低着头,并且跪着,所以根本无法看清司徒岩此刻的神情。
直到韩公公过来搀着司徒岩说着“国主,该回宫了”,那双明黄色朝靴才渐渐挪开了去,离叶纸鸢越来越远。
叶纸鸢轻轻缓了口气,这种未知的压迫感总是将她折腾得连大气都不敢出。
“哐当”一声,寝殿内传来杯子碎裂的声音。叶纸鸢的脑海里突然闪过司徒非扬的脸,暗叫一声“不好”,便飞也似的冲进了寝殿内。
“西君殿下,您没事吧?”叶纸鸢气喘吁吁地撩开纱幔,四下寻找司徒非扬的身影,却看到,司徒飞扬此刻正一口咬住了东阿的手腕,表情扭曲,眼里满是愤怒,东阿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不顾一切地抬起另一只手,将他推倒在地。
“西君殿下,你怎么可以咬人呢?”叶纸鸢有些无奈地将他从地上搀起,伸出手想要查看东阿的伤势,却被她一把推开,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怒道:“少假惺惺了!”
叶纸鸢一时无语,这女人,天生一副刺猬性格,见人就扎,着实刁蛮。
床榻上的司徒非凡动了动,想要支起身子,东阿见状,赶紧跑过去将他扶起。
司徒非凡靠着枕头,朝东阿无力地挥了挥手,道:“下去吧,没我的吩咐,谁都不要进来。我有话要对西君殿下说。”
东阿虽然很不情愿,但也无可奈何,俯身行了个礼,冷眼扫视了一下叶纸鸢,似是警告,尔后,才拖着步子,极其不甘地退了出去。
叶纸鸢见状,也连忙福了福身,准备退去,却在转身的一瞬,被司徒非凡唤住,他将身子往后挪了挪,将床榻空出一点,接着,指了指那空出的地方,无力道:“坐下。”
叶纸鸢听罢,身子颤了颤,有些木讷地盯着司徒非凡,眼里满是困惑与不解。看着他坚定的神色,叶纸鸢有些害羞地绞了绞衣角,一步一步靠近床榻,坐了下来,那床榻上还残留着司徒非凡的温度与气息。
“方才,听非扬说,有一个哭得像泪人的女子替我煎药去了,不知这女子你可认识?”司徒非凡漫不经心地问道,嘴角洋溢着浅浅笑意。
叶纸鸢耳根红得发烫,下意识地去寻那个告密者的身影,想要好好瞪他几眼,却哪知,司徒非扬早已不知去向,空荡荡的寝殿内真真然只剩他们两个,心里油然生出一股上了贼船的感觉。
“不用担心,云函会好好照顾非扬的。”司徒非凡好心宽慰她。
“我……”叶纸鸢转过头,却发现司徒非凡的脸突然凑到了自己的面前,眼睛直直地盯着自己,“我,不担心。”她生生地咽了口唾沫,神色不安地乱瞟,根本不敢直视司徒非凡那深若星辰的眼睛。
“那……”司徒非凡的眼睛咕噜一转,声音拖出一个迂回曲折的尾音,叶纸鸢思忖着他的下文时,突然,司徒非凡猛地将身子往前倒去,双手撑于叶纸鸢两侧,一下便将她压倒在榻上,莞尔一笑,继续说道:“那我就验明正身。”
叶纸鸢本可以一把推开他,或是使一招擒拿便可将他撂倒在地,可是她又害怕碰触到他的伤口,因此,才让他有机可乘。
不过,司徒非凡似乎并未意识到这一点,所以,此刻的他,颇有些得意地抚着叶纸鸢吹弹可破的肌肤,手指温柔地嵌入她如墨的发丝,慢慢俯下身子,对着她光洁的额头轻轻烙下了一个吻。
叶纸鸢有些懊恼地捂住自己的眼睛,甚是后悔不迭,早知道自己会被他这么轻薄了去,方才真不应该心软,所以嘴里却一点也不甘示弱,不过,此刻她的挣扎,听起来更像是暧昧的迎合,只会让司徒非凡的手更加放肆。
于是当她喋喋不休地数落着司徒非凡,并不止一次地重复着“放开我”时,司徒非凡的唇便毫无征兆地堵住了她的嘴,“唔”地一声,将她的声音淹没在这个缠绵而又温和的吻中。
叶纸鸢突然安分下来,瞪大的双眼渐渐迷蒙,司徒非凡身上夹着一股清淡的梨香将她淹没,身体里似乎都充斥着陌生却又温甜的味道,屋外的清荷香气氤氲着整个寝殿,柳絮的种子似乎飘进了屋内,进入了叶纸鸢的心尖上,“歘”地一声,开出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