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的葬事很风光，也很快。
莫冰柔一直只着雪白的狐裘披风，再也未曾碰过那件火红色的袍子。
宫中因为接二连三的“事故”，接近年关却并没有了往年应有的热闹，反而多了几分萧条清冷。
君亦晟一直埋头忙于公务，年底的事物似乎尤其的多，就连每日贴身服侍君亦晟的李公公都不停的犯困打盹儿，而君亦晟却像是有使不完的精力一般，堆满龙案的公文，一叠一叠的奏折一点都不放松，复杂研磨的小太监磨墨磨到手软。
终于，看到君亦晟打开最后一份奏折，李公公抖着站到发麻的腿松了口气，终于可以歇一下了……不过——
“小旺子，把这个送到凤仪宫去，就说交由王后办理。”君亦晟合上奏折扔到桌上，十指交叉置于脑后，闭上眼睛小憩起来。可怜站了一天还要值夜的李旺，又要跑腿了。从上书房到凤仪宫的距离，足够他一颠一颠的走上小半个时辰。
莫冰柔看着桌上暗黄的奏折，心下狐疑，偏头道：“李公公，你确定陛下是让你送到本宫这里？”
满头是汗的李旺直接跪了下去，他实在是站不住了，跪着即使累，好歹可以歇歇脚板。
“王后娘娘，陛下确实是这么交待奴才的，说让奴才把这份奏折送到凤仪宫来，交由王后娘娘办理。奴才可还想活命呢，这么大的事，怎么敢弄错？”
“哦……”莫冰柔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你没有弄错，那一定是陛下弄错了。听说陛下今日来忙的昏天暗地，甚至不曾好好用膳，要说弄错点什么事，倒也不是不可能。”说着便想把奏折递回给李旺。
李旺这可吓坏了，王后再是正宫，也不能说陛下的不是啊！再者这折子怎么能就这么拿回去？违抗圣命可是掉脑袋的事儿啊！
“不可啊，王后娘娘！陛下确实是这么交待奴才的啊！这，这奴才要是拿回去，奴才的脑袋可就保不住了！王后娘娘，还是不要难为奴才了！”
捏着奏折的手顿住在半空，莫冰柔在椅子上弯下腰，凑近李旺，一字一顿的说：“李公公，本宫保证你的脑袋掉不了。回去跟陛下说，奏折里不管是什么事，还是让他自己处理好了，这一向后宫不干政，本宫不想落实罪名。你可是陛下眼前的红人，陛下少不了你的，这个拿着，尽管放心回去。”将折子放在李旺手里，顺便将一小方折起来的纸也塞进他手里。
混迹宫中多年的李旺知道那一小方纸是什么，从露在表面的字迹看，那绝对是一张分量不少的银票。顿时脸上喜笑颜开，将折子连带着银票一块收进怀里，对着莫冰柔磕了个头道：“是是是，娘娘说的是，奴才这就回去复命！这就去，奴才告退！”狼狈的爬起来，退出宫门方才转身，直奔回上书房去了。
“什么？又送回来了？”君亦晟已然睡过一小觉，醒来便看到李旺又将折子送了回来。
不禁心头有些怒意。这个女人，这么大胆吗？就不怕给她个抗旨不尊的罪名……
“娘娘说了，后宫不干政，不论这折子里是什么事，还请陛下亲自处理。”李旺早没了刚才在凤仪宫那股子底气，看来陛下这是生气了，怎么收了张银票就把脑袋给卖了？真是没出息！
“小旺子？”君亦晟冰冷的声音砸下来。
“啊？奴才在！”李旺赶忙跪下。
“寡人这是第几次唤你了？”声音依旧冰冷。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陛下饶命啊！”李旺简直想扇自己耳光，办的什么事啊这是！收了娘娘的钱，就要给娘娘办事，这头陛下又得罪不起，这不成了风箱里的老鼠了嘛？
“寡人要去御花园走走，告诉娘娘，用过晚膳后来见寡人。你不必跟来。”君亦晟丢下一句话便甩着袍子走了。带起的风吹到李旺滴汗的额头上，一阵阵凉飕飕的，李旺不禁全身打了个寒战，知道自己这脑袋算是保住了。
莫冰柔在御花园找到君亦晟时，天边的夕阳刚刚泛红，半遮半掩在缭绕的红霞之后，照的这宫里四下里都是殷红的。君亦晟便立在这殷红的夕阳下，渐渐黯淡的红光在他身上渡了一圈光圈，整个人看上去亦幻亦真。晚风吹起了他的袍角也未曾察觉，只是有一把没一把的往池子里撒着鱼食，引得鱼儿一阵阵欢跃。
看了看池子里那些黎国进献的耐寒的鱼儿，莫冰柔不禁感觉到一阵凉意，紧了紧身上的狐裘披风，上前行礼：“臣妾见过陛下。”
君亦晟依旧望着池子，对莫冰柔的到来毫无反应，只是又撒了一把鱼食。
“陛下？”莫冰柔提高了声音又唤了一声。这次君亦晟听到了，一副刚回过神的样子看着莫冰柔，却不说话。这让莫冰柔有些为难，抽搐了一会还是开口问道：“陛下找臣妾来有何事？”
君亦晟没有马上回答，而是转过头去，又去看着池子里的鱼，半晌，才说：“你是后宫之首，这次选秀女的事，你来操持吧！”
“这……”莫冰柔一愣，这么说，那道奏折是说选秀女的事？
“寡人今日公务繁忙，无暇顾及这些家长里短，后宫之事，由王后操办也在情理之中。王后大可不必担心会遭到后宫不干政的非议。”君亦晟的语气淡淡的，好像选秀女不是一件值得重视的事。
察觉到他的不对劲，莫冰柔嘴角扬了扬，也转而面向鱼池，轻声道：“陛下，臣妾觉得，至此年关将至，还是不要选秀女的好。”顿了顿，见君亦晟并没有说话，才继续说道：“如此一来，可以让待选的秀女们再与亲人们过一个团圆年，再者，先王与太后英灵未散尸骨未寒，并不适合办这般喜事。”说完，伸出冻得冰凉的手覆上君亦晟的肩，轻轻拍了拍。
“陛下，事情已经过去了，逝者已矣，还是不要想太多的好。如此用忙碌的公务来牵制自己，会把身子累坏的。”
听了这话，许久没有吭声的君亦晟转过头来，定定的望着她，眼神带着浑浊的复杂。莫冰柔被他看的心慌，低头避开他的目光，收回了覆在他肩上的手。只是，却被他牢牢地抓住了。
“柔儿……”
“臣……唔……”
唇被堵住了。
感觉到他的舌撬开自己的贝齿，一步步攻城略地，不断翻弄着，挑逗着自己的小舌。她想抽离，后脑却被紧紧扣住，另一只手环上了她的腰，迫使她整个上半身贴在他的身上。
不同于大婚之夜的强暴索取，这次的吻很温柔，似乎他只是想吻她，只是吻而已。
只是个吻么？
莫冰柔突然被自己的想噶吓坏了，这就要沦陷了么？不行！绝对不可以！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下一刻，两个人嗖的分开，君亦晟的嘴角带着未干的血迹。
莫冰柔捂着自己的嘴站在那里不知所措，而疼痛的刺激使君亦晟意识到了自己刚才做了什么，不禁暗骂自己该死。即使是她入宫前，他最喜欢的贝如容，他也不曾如此用心的吻过她，可是他刚才竟然！他这是动心了么？君亦晟抚着尚在流血的嘴角，眼中流转着复杂度神色。
莫冰柔终于回过神来，她，居然咬伤了君亦晟？
“陛下，陛下，臣妾该死，不慎伤到了陛下，还请陛下恕罪！”
“没事，起来吧！”君亦晟又想到了他的母后，如今母后尸骨未寒，他却在这里做这种事，真是该死！
不再理会瑟瑟发抖的莫冰柔，君亦晟转身便走，走得飞快。莫冰柔一个愣神，已经不见了君亦晟的踪影，眼下身边也没有宫人跟来，她只得自己追上去。
君亦晟去了清雨台，当莫冰柔气喘吁吁的赶到时，君亦晟已经在那里站了好一会了。
此时天色已经很暗淡，灵堂中几支蜡烛在晚风中摇曳不定，君亦晟背对着莫冰柔站在那里，五儿依旧呆呆的靠在灵前，脸上一丝生气没有，香炉里插着君亦晟刚刚点燃的三支香，香烟袅袅上升着，整个画面透着几分诡异。
正当莫冰柔考虑着要不要上前上一炷香的时候，君亦晟突然开口说话了，而且毫无征兆，仿佛沉寂了千年的古尸突然复活。
“母后，儿臣知道您不甘心，您一定会告诉儿臣，到底谁是凶手对不对？”
只是这一句话，淡淡的没有任何语气，五儿没有生气的脸动了动，随即又恢复呆板。莫冰柔踌躇的脚步定在那里，感觉到背后一阵阴凉，没由来一阵风吹过，撩起了三人的发丝，吹灭了几支蜡烛。
本来就不甚明亮的灵堂登时又暗了几分，仅剩的几支还在亮着的蜡烛更是欢快的跳动着火苗，映的每个人脸上阴晴不定，气氛更加诡异。君亦晟毫无语气的话又“适时”的响起。
“母后，您要说什么？儿臣听着呢！到底是谁害了您？凶手一定还活着对不对？”
莫冰柔面色苍白，整个身子躲在雪白的狐裘披风里轻轻抖着。
“母后，儿臣会为您报仇的，儿臣会将那个人千刀万剐，挫骨扬灰，封进恶音寺，永世不得超生。”
“普通！”
“娘娘！娘娘您怎么了？”五儿跳起来上前扶起晕倒在地的莫冰柔，为她掐着人中。
面色苍白的莫冰柔幽幽转醒，一睁眼便对上君亦晟毫无色彩的目光，不禁心中又是一慌。调整了情绪，莫冰柔尽量使自己的声音不要发抖：“陛下，您，没事吧？”
“寡人没事，倒是王后怎么了？为何会突然晕倒？若身子不适，为何不宣太医？”君亦晟的语气一如刚才般淡淡的。
莫冰柔摇摇头，挣扎着跪起来，俯首道：“谢陛下关心，臣妾只是怕陛下太过思念太后，因而入了魔障，因此担心不已。再加上臣妾一下午粒米未进，又在外面吹了太久的风，因此身体有些支持不住，让陛下担心了！”
君亦晟皱眉：“未曾用膳？寡人不是吩咐过用过膳再来么？莫非小旺子那奴才没把话送到？”
“不关李公公的事，陛下！是臣妾自己的意思。这女子皆以夫为天，若臣妾的夫君都尚未用膳，臣妾又怎能安心独饱？”莫冰柔依旧跪着，语调平静，可是搀扶着她的五儿却清晰地感觉到，她的胳膊仍然在发抖。
“哦？以夫为天？这可不像是王后说的话。”君亦晟蹲下身来，伸手钳住莫冰柔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直视着自己，“王后，你在发抖。”
“臣妾说了，臣妾只是担心陛下。如今得知陛下没事，那么臣妾待会回去用点点心便好了，饿久了，总会发抖的。”莫冰柔忍着下巴的疼痛，极力是自己的脸带上笑意。
君亦晟盯着她的眼睛好一会，方才放开她的下巴，复又直起身，背起双手，背对着莫冰柔道：“既然如此，那王后便在这里陪寡人一会，稍后与寡人一起进膳。起来吧！”
“臣妾谢陛下恩典。”莫冰柔努力支持着自己不要再摔倒，借着五儿的身体，勉强站定。
一直没有说话的五儿扶着莫冰柔站好后，向二人分别一福身：“陛下与王后娘娘恩爱如斯，实在是羡煞鸳鸯，想必太后老人家泉下有知，也倍感欣慰了。”
听了这话，莫冰柔一笑，拍拍五儿扶着自己胳膊的手道：“你也不必羡慕本宫。陛下既然已经答应你不必陪丧，那么待孝期满后你自可出宫嫁人。有太后保佑，你也会寻得个如意郎君的！”
哪知五儿听了这话竟然“噗通”跪下了，抓着莫冰柔的裙角，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王后娘娘慈悲，奴婢不要出宫嫁人！太后生前带奴婢极好，如今太后去了，奴婢无以报答，只想寻得个好主子，留在宫里长随太后英灵！奴婢知道王后娘娘乃后宫之首，这件事，还请王后娘娘奴婢做主！”一气说完，面上已是带着泪痕。
莫冰柔看着动容的五儿，着实犯难：“这……本宫虽是王后，可你可是太后身边的人，本宫怎可擅自做主？”
“王后娘娘……”五儿边喊着边磕头。
“准了吧！”君亦晟突然转过身来，只是脸上依旧没有表情，“这本是寡人答应过的。母后生前待她如亲女，寡人也不忍亏待了她。既然她今日求上了你，那不如让她留在凤仪宫，跟着你，也好过跟着后宫里那些妃子们受气。想必王后，不会亏待她吧？”
莫冰柔看了看伏在地上的五儿，又看了看太后的牌位，向君亦晟应道：“臣妾遵旨！自从良妃妹妹受封后，臣妾身边也少了个说体己话儿的人。五儿跟在太后身边多年，必是聪明伶俐，她能留在凤仪宫，是臣妾的福气。臣妾谢陛下恩典！”
君亦晟只是摆了摆手，并未在说话。
脸朝着地面的五儿，眼中闪过一丝阴霾，嘴角一侧勾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