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的灵堂就设在了清雨台。
整个王宫一片素白，先王新丧，太后又丧，宫中气氛十分肃然。
五儿全身戴孝，已然在灵柩前跪了三天三夜，每日只进些许干粮。
君亦晟下了朝，前来灵堂。这是三日来他第一次来这里。整整三日，他都在用繁忙的公务麻痹自己，他可以亲自算计害死自己的父王，却忍受不了母后的离去。
望见身前覆上的黑影，五儿转身，木然行礼：“奴婢参见陛下……”
“免礼。”君亦晟径直走到灵前，燃上三支香，行三跪九叩大礼。继而起身，问五儿道：“你服侍母后多久了？”
“回陛下的话，奴婢五岁起蒙太后赏识，跟在太后身边，至今已经八年了。”
“八年，时间不短了。如今你也到了嫁人的年龄，按祖制，你是该给母后陪丧的，但是母后一心向佛，慈悲为怀，定不希望见到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就这么被生埋地下。你，出宫嫁人去吧！”君亦晟难得会为别人想一次，只是五儿却并不领情。
“陛下！陛下恕罪，奴婢不想出宫。”
“不想出宫？你可知道，错过了这次机会，你这一生都要呆在这宫里了！”君亦晟皱眉。
“奴婢知道，奴婢不后悔。奴婢斗胆，向陛下求个恩典。”五儿磕了个头。
“说吧，母后跟前只有你这个贴心的人了，寡人看在母后的面子上，必定会答应你。”
“奴婢，想以女儿之礼，为太后守孝！”五儿又磕了个头。
君亦晟微微有些错愕。
“陛下，恕奴婢唐突。奴婢自幼生在宫中，受尽凌辱。多亏得五岁那年，被太后收留，亲自教会奴婢做人的道理，教会奴婢读书识字，就连五儿这个名字，都是太后所赐。这些年过来，奴婢与太后名为主仆，实为母女，在奴婢心中，早已将太后当做了自己的娘亲。如今太后去了，奴婢心中不胜悲痛，只希望，能最后为太后尽一次孝道。望陛下成全！”五儿说着，声泪俱下。
君亦晟不禁为之动容，这小丫头，跟随自己母后的时间，比自己这个做儿子的都要长，这母女般的感情，是做不来假的。
“好，寡人答应你。待你孝期满后，寡人封你做一品女官，执掌尚宫局。”
“奴婢谢陛下恩典。只是，奴婢不想做女官，也不想执掌尚宫局，奴婢自知没有那个能力。奴婢只想，能在这宫中求的个好主子，安度一生。”五儿目光坚定的望着君亦晟，言语中真情流露。
君亦晟看了眼五儿，再未说话。
由她去吧！一个宫奴子，能伺候一个好主子便是最好的归宿了，若是真的出了宫或是执掌尚宫局，也未必是福呢。
文月自从封了良妃便搬去了丽藻宫，莫冰柔身边也就没有了得力的使唤丫头。这期间举国戴孝，凤仪宫中所有的挂帘床铺被服等等，全部换成了白色。昔日富丽皇堂的凤仪宫如今入眼全是白色，萧条肃然。
莫冰柔褪去华丽的头饰，乌黑的秀发仅仅用一只发簪简单的挽住，面上亦不再上妆。
毕竟她是王后，很多事情还是要打理的。太后陪丧品清单已经拟好，小太监送来凤仪宫给她过目。正忙着，有丫鬟前来通报，说七爷来了。
“快请。”虽然有些惊讶，但还是不敢怠慢。
一身白衣的君亦轩翩然而至，弯腰行礼：“王嫂。”
“七弟免礼，来找本宫，有事吗？”莫冰柔不和他拐弯抹角，直接问道。
“臣弟有事要与王嫂单独谈谈，可否请王嫂屏退左右。”君亦轩并未按照莫冰柔的话免礼，而是一直弓着腰，甚至头也未抬。
愣了一下，莫冰柔还是命令道：“你们都退下。”
“是！”左右宫人都退了出去。
“七弟如此，难道不怕有叔嫂之嫌，被人传出去么？”凭直觉，莫冰柔感到君亦轩这次来的目的并不友善，因此也对他不是很客气。
“王嫂都不怕，臣弟自然也不怕。王嫂若真担心这件事，方才便不会按臣弟所说屏退左右了。”君亦轩抬头微微一笑，“臣弟此次来，只想问王嫂一件事，还望王嫂，据实回答。”
“哦？七弟这是在质问本宫了？”莫冰柔翘起一侧嘴角。
“臣弟不敢。臣弟只是觉得，母后的突然离去，很是蹊跷。而母后出事的同时，一直打理母后病情的何太医也出事了。在母后生病之前，只有王嫂一人前去看望过母后，而王兄与母后见过面之后，母后便出事了。难道王嫂不觉得，这中间有些巧合么？”君亦轩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莫冰柔先是一怔，继而笑靥如花，站起来走到君亦轩面前，仰起脸看着他，几乎就要将鼻尖碰到他的胸膛：“这么说，七弟觉得，是本宫谋害了母后？”
“难道不是吗？”君亦轩低下头，逼视着莫冰柔，毫不退让。
“七弟这般怀疑本宫，也只能是怀疑罢了。若无真实凭据，怀疑便成为不了现实。七弟难道没听说过吗？无巧不成书。本宫是燕国嫁过来的，如今燕国被陛下灭了，陛下一回来，太后她老人家又去了，这好巧不巧的种种，本宫自然是脱不了被怀疑的分。本宫一个弱女子，会有这么大本事吗？”莫冰柔抬脸迎上君亦轩的目光，一丝不畏惧。
“王嫂。”君亦轩推开一步，“臣弟实在是低估了王嫂，王嫂真是伶牙俐齿。”
莫冰柔收起笑容，转身回到座位上，声音透着深深的无奈：“本宫伶牙俐齿吗？本宫只不过是说了实话罢了。不论如何，本宫这个燕国前朝公主的身份，总是被拿来说话的把柄，即使本宫再怎么忠心，也无法使大家忘记这件事吗？”
君亦轩望着那纤弱的背影，一身素白，松垮的头发，他突然觉得，自己的怀疑，是不是真的有些过分……
“这，臣弟鲁莽。王嫂恕罪。”
“不怨你的。会这么想，也是人之常情，本宫习惯了。”
习惯了？这是个多么无奈的字眼！君亦轩听着莫冰柔淡淡的语气，竟然有些心疼了。这个女子，心里究竟藏了多少痛楚？听说冷妃死的消息传来的时候，她没有掉过一滴眼泪，只是淡淡的说了句：“死者已矣，活着的还要继续活。”他很少接触女人，难道真的如她所说，嫁到这里，心便是这里的了吗？
他觉得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了，便出声告退：“臣弟告退。”
“七弟……”莫冰柔突然出声叫住他。
他正要离去的身形顿住。那声音，竟然有些幽怨……
“你，不会告诉陛下的吧……”莫冰柔轻声细语，说到最后，声音几乎细不可闻。
她怕我把这个想法告诉王兄，为什么？是不是这个怀疑并非空穴来风？还是……
“我除了陛下，已经一无所有了，哪怕陛下他，不爱我……”莫冰柔望着君亦轩，眼中依然氤氲着雾气。
莫冰柔楚楚可怜的眼神让君亦轩只想逃避。确实，作为一个宫中的妃子，哪怕她是王后，如果她连可以省亲的地方都没有了，那她还有什么？除了她的陛下……
君亦轩逃也似的跑出凤仪宫，迎面却碰上钟离清绝。
“七爷？七爷从这凤仪宫出来，莫不是要上演宫廷叔嫂瓜田李下？”钟离清绝依旧玩世不恭，哪怕眼前这个君亦轩是君亦晟最疼爱的七弟，他也全然不放在心上，放肆的开着玩笑。
“钟离将军，请放尊重些。我倒没事，若是沾污了王嫂的名声可就不好了。”虽然熟知钟离清绝性情，可君亦轩还是忍不住黑了脸。
钟离清绝魅惑的桃花眼眯成一道线，一身青衣，衬着发红的夕阳，整个人亦幻亦真，君亦轩看着那道比女人还好看的身体轮廓不禁皱眉，王兄怎么放心让这么个人镇守边关……不过正陶醉在自己的邪恶中的钟离清绝丝毫不觉得七爷正在极力否定自己的能力，嘴边挂着一抹邪恶的笑歪歪斜斜的走进凤仪宫，完全无视了仍然黑着脸的七爷……
莫冰柔现在一看到钟离清绝就头痛，这个人，实在太不着调了……
“柔儿？”钟离清绝全然不管外臣不得擅自入内宫的规矩。不止如此，所有的宫规他都通通不放在心上。
翻了个白眼，揉着额头不去理他，心里实在想不通，这样一个人在战场上难道也这么玩笑不断？
钟离清绝吃瘪，嘴角笑意又起。无视两旁已经惊异的想要晕倒的宫人，直接绕到她背后，伸手环住伏在案上奋笔疾书的莫冰柔，炽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脖颈，咬着她的耳根轻语：“难道，本将军就这么不受柔儿你待见？”
如此强烈的刺激，让莫冰柔的身体不可抑制的有了反应。
该死，这个家伙，知不知道什么叫做朋友妻不可戏……
努力压住身体的反应，莫冰柔挥手拍开贴在自己颈后的脸，站起身正色道：“钟离将军，本宫是陛下的王后，还请钟离将军自重。如果本宫没记错的话，这句话，本宫已经和钟离将军说过了。”
王后？她会在乎这个么？眼底闪动着玩味的神色，起身绕回桌案前，蹲下身，隔着整张案子把脸凑到她的面前，近的可以数清她眼睛上的睫毛。
“尽管嘴上这么说，可是王后你，心里没有那个家伙吧？”
话音落地，原本行走于纸上的笔尖狠狠的顿了一下，于是纸上出现了一大块很刺眼的墨迹。
莫冰柔突然很想看看君亦晟听到这话时的表情。那个家伙……虽说是他的发小，可现在人家是帝王了，还这么称呼人家，这个人，就这么玩世不恭么？
随手撕掉染了墨迹的纸，莫冰柔一脸漫不经心，看也不看他一眼，淡淡的吐字：“这个，似乎轮不到将军操心。况且，就算本宫心里没有陛下，也没有地方容得下将军。”
眼底的玩味更深一分。
这个女人果然有意思。后宫里的女人哪个不是眼巴巴的往那个家伙身边凑，她居然？这算是，不拿那个家伙当回事了？只是可惜了，那个家伙，似乎真的动心了。
“王后如此说，我倒是真的替那个家伙伤心了。”摇着头，装出一脸悲伤的表情。
“扑哧！”莫冰柔很不雅的笑出声，“你该不会说陛下吧？将军可真会开玩笑，陛下怎么会为了本宫伤心？”
“不然！王后如何知道他不会为了你伤心？莫非王后试过？”挑起她的下巴，强迫她看着自己的眼睛，“柔儿，他再怎么高高在上，他也是个人，也是肉长的心。如果他娶到的女人不是整天围在他身边争宠的话，他也许会考虑认真的付出感情。”
被他眼里的严肃吓到，莫冰柔丝毫没有注意到又有一张纸飘满了刺眼的墨迹。
这个人，他说的话，到底有几分可信？
君亦晟，我和你只不过是对方的棋子，你难道会对我动心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