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理所当然地陷入新一轮的担心,因为他们提及到了我的父母,我看着苏章正拆开我手机,把我的手机卡取出来,他们显然不会让我用自己的电话打回家的。他们怕我用到自己的手机,然后用到GPRS之类的定位,和不经意间地向外界求救,显然他们太高估我了。
张主任还是跟我重复刚刚的话,我们出门在外,报喜不报忧,都这么大的人了,不要整些事情让父母担心。给他们打个电话报个平安吧!不过我丑话说在前面,打的时候开扩音,我并不想听你的什么秘密,我们只是希望你不要做出对我们行业也是对你自己不好的事。
可是我还是不想伸手去拨那串熟悉的号码。这个时候苏章出去接了个电话,我隐约听到开门的声音,我很想就这样冲出去的,可是我想那可能是徒劳,还可能受到皮肉之苦。后来我的想法得到的佐证,那是一个江西的男子,可是也想我想的那样,他被主任和经理的拳头制服了,而那次见证的事也是我离开那里的原因之一。
等苏章再次进来的时候,带来一个人,说是我老乡,是四川泸州人。跟我说了几句家乡话,对我宽慰了几句。我在那几分中亲切的乡音中,暂时地变得放松。我也拿起他们准备好的电话,准备去拨号码的时候,却被张主任拦住了。
他问我,有信心打好吗?我说,恩。他说,要是你父母问你这边情况你怎么回答呢?我说往好的地方说。他呵呵一冷笑。示意苏章把事先准备好的两张纸拿出来。上面写了几个敏感问题的回答。
如问及公司怎么安排的,就回答今天刚刚入住临时公寓,明天上午体检,下午参观厂区,等体检报告下来,后天正式入职。若问道住的条件怎么样?就回答还行吧三室一厅的房子,两个人住一间,跟我一间的是个湖南人。住的条件一把,不过电视机空调洗衣机倒是都有。要是家里人敏感地问到是不是被骗了,是不是进了传销之类的问题。就回答说,怎么可能啊,都这么大的人了,别担心!然后这张纸的后面写着:“长话短说,并说明天要早起体检,要早点休息”的话,作为挂电话的理由。
我拿着电话,却又不想打了,我感觉到我正在接受着他们一步步的安排,而这种安排让我自己感觉到极大的屈辱。而在这个时候,我也感觉到,我所谓的老乡,不过是来监听我打电话的监听器吧了,因为我的方言,他们还算有些担心自己听不懂的。我低着头,什么都不做。这时候张主任说到,快打啊!你现在估计也在担心你家人的安危吧,你正好也可以去佐证下我们到底有没有去骚扰你的家人啊。而且你也应该不想让你的父母担心吧,那就给他们报个平安,然后你自己在这里花个一个星期好好了解这个行业,了解清楚后该怎么选择就怎么选择,没必要去想东想西,节外生枝了。
晚上八点半,我再次拿起电话拨号。我在想父母现在有没有下班呢,他们在粤西的那个小镇上含辛茹苦地劳作,我的确也不该把自己所经历的不幸告诉给他们,我也该自己扛起一些事情了。记得刚毕业的那天,我那么骄傲地告诉我的父母,我要去到成都了,我会好好工作养活自己,然后孝顺他们,不再让他们像过去一样艰辛。可是这些日子以来,我在几个城市之间走走停停,终究没能让他们省心。以为我来这城市培训之后,很快回到长沙,让日子过得安稳,也让父母感到欣慰。只是人算难胜天算,我那么不走运,像是飞入蜘蛛网里的蜻蜓,不知道自己接下来的命运。
我终于拨起了父母的电话,只为让他们安心。可是父母的电话关机。显然这样的情况我们都没料想到,然后苏章问道,煌,鸣和学长超都是我什么人,他们都给我来了短信问我情况,我都一一按照他们给出的模板,回信息说我现在一切顺利,安顿好之后再联系。这就是他们承诺给我的“通信自由”。
我回完短信后,把手机交回给苏章,接受他们的“统一保管”,我也在那瞬间看到,苏章的手提袋子里,有很多电话。我想起了,杨浩、阳正、陆小红他们身上好像都没手机,还真的在“统一保管”了。
我没能给父母打通电话,但是当时的毛躁情绪,让我也不想再打。我说改天再打吧,他们同意了。
我进了隔壁的“运作屋”,椭圆的大桌子上已经准备好了碗筷和饭菜,今天晚上桌上多了两个菜,一个土豆炖海带,一个西红柿炒蛋,一个河粉炒豆芽,还有一个皮蛋拌豆腐。我后来才知道,正式我到来,大家才有这样的一顿“丰盛”晚餐。而平常他们就跟我中午看到的那样,一盘茄子,一大锅洗锅水就是十几人一餐的全部菜肴,当然每个人的米饭也只能有两碗。所以这里的胖子久而久之都成了瘦子,这里的瘦子久而久之都成了猴子。
晚上算是我第一次跟大家共进晚餐,不过席间要说话,轮流地说一个主题,就像行酒令那样,比如成语接龙,歇后语,或者带数字的成语之类。要是说到重复的,则被罚去表演一个内部人员都懂得滑稽小节目。如果我这样的“新人”中招,则有平时关系跟我最好的杨浩带着我一起表演这个滑稽的小节目,自然也会增加我对杨浩的感激之情,而这种感激之情却可以让我对他敞开心扉。而杨浩每天要跟苏章回报,这样对我的秉性也渐渐地了如指掌,也因为这样,他们就能更针对地为我安排很多事。这天晚饭说的是成语接龙,后一个人说的成语开头一个字,必须是上一个人成语的结尾的一个字。显然,这对平常写写画画的我来说,不算难事。可能杨浩也在遗憾,他没能向我伸出援手吧。反而阳正到经常卡住,中途停下了碗筷,表演了两三次之后,我也开始“借”写成语给他,让其躲过难关,因为我担心他再这么卡下去,他的第二碗米饭的分量会少很多,这对里面的人来说,是件很残酷的事。
吃完饭,大家也像中午一样,有的人扫地铺席子打地铺,有人收拾碗筷,有人开始去洗刷准备休息,因为人多,洗刷都是两两一组。我跟杨浩被安排第一组去洗刷,然后我们回到休息的房间。
一会杨浩出去了,陆小红和牛丽丽都忙完进来陪我聊天。我看着还有几分姿色的他们俩,心里不禁暗想,她们不会这是来施美人计了吧!我努力回想原来勇博士在播日本电影的时候对我们的谆谆教诲,我想我人生的第一次的实习应该来的精彩,说不定这也会是我人生的最后一搞。我一下子觉得我像是荆轲一样的悲壮,我决定要做回男人中的英雄,在死之前至少让一个女人记得我的刚猛和威武。可是她们一直陪我聊天,什么都没有做,让我的身体在一阵燥热之后也和我的心一样降到了冰点。一会杨浩和阳正都进来了,她们说要休息了,跟我说了声,帅哥明天见!我也礼貌地回了句,明天见!只是明天我们还能不能再见,我真的不知道。
一会儿苏章进来,想跟我说说笑笑。但他的最终目的是想说,要我晚上不要梦游,他在大厅打地铺,不要踩到他了。他断了我想趁大家熟睡后逃走的念想,而这种念想肯定也存在于每个刚来到这里的人,我只是其中那么普通的一个而已。
苏章出去了,熄了灯,屋子里就有阳正、杨浩和我。我在这陌生的黑暗中无所适从,而他们俩也很明白我的无所适从,一个劲地跟我聊天,转移我的注意力。而这样的夜里,我不知道自己身上会发生什么。所以这个晚上,注定我是不眠的。而跟着我一起不眠的还有杨浩和阳正。后来我知道,这是他们的任务,我没睡,他们就不能睡,要一直陪我聊天。如果我睡了,他们还是不能睡,他们得清醒地去判断我是真睡还是假睡,还担心我会不会忽然醒来。跟我们一样彻夜不眠的还有门外,关注着我们屋内动静的苏章,他是这里的小头目,他有义务维持这里的平静。
这天夜里,我跟杨浩聊得很多,而阳正因为口吃的原因,更多的是附和我们。杨浩给我讲起了他的家乡,他的单亲家庭,他的四个已经出嫁的姐姐,他的那年迈的母亲,他那儿时就因癌症去世的父亲和他那个急需要他自己想要改变的命运。我怀疑这里的很多事情,但是我没有怀疑这就是杨浩的真实境遇。因为他的任务里需要我的真诚,所以他先对我敞开了心扉。我也讲起了我的乡村,父母在我年幼时就离乡背井,外婆对我的溺爱和养育之恩,和在外婆去世后舅妈种在我心间的仇恨。
这一夜,我不断地叹息,像茄子经历了霜。夜很漫长,我的叹息很深。我出于本能的求生欲望,让我在期盼着天亮。可是天亮以后我又能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