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小安睡到半夜,魇着了。
他沿着白色的桥慢慢跑步,河里的水位越来越高,漫过了脚。他忽然又站到了耸峙的高台上,四处张望,无边无际的海水包围着摇摇欲坠的灰色平台。
他退了一步,猛然从高空坠落。
路小安蹬了一下腿,倏然睁开眼。他静静躺在黑暗中,听见铁链子哗啦啦的响,不知道哪栋别墅的客厅门开了。
这地儿夜里安静,声音传得格外远。
季云泽一阵风的窜进来,从一楼窜上四楼,打开了所有灯,又窜进了黑暗中。隔了半晌,他手里提着一瓶酒疯疯癫癫的又刮进来,磕掉了瓶盖,胡乱捞起一把药片塞进嘴,咕咚咚灌了一气。
季筱雯穿着吊带长裙,色泽鲜艳,黄色矢车菊朵朵盛开在白色丝绸上,流水一般的铺展在她身上。
她长得高,四肢细瘦纤长,挺直脊背坐在沙发里,冷冷看着她哥哥上蹿下跳的发疯。
路小安见过老季家几个人,坐着的姿势都一样,挺直脊背肩膀放平,十分像革命老电影里的党国少将们,听着委座的训话,随时准备上战场似的。
路小安穿着卡通猫睡衣,揉着眼睛,赤脚下楼:“又怎么了?”
季筱雯手指头夹着一根烟,烟头快要燃到她的手指。也冷冷看着路小安,半晌说了一句话:“今天星期几?”
星期三,季重阳的全家宴。他的妻子,儿女都必须盛装到场,不准迟到,不准早退,更不准请假。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季重阳有强权,他就说了算。
路小安突然间想起来,立刻转头看餐厅,今晚是五张桌子。难怪整天不见一个人影子,季筱雯穿的跟公主接见使臣似的。
季筱雯上下打量他,面色僵硬眼神却有些暖意,将一套西装递给他,说:“上去换衣服,五分钟之内下来。”
路小安哪敢多嘴,立即抱着衣服转身上楼。
宽阔的餐厅摆放了五张餐桌,仍然是各吃各的一套。连着路小安加了个专座,实际上是多了他一个外人,矮厨子流水似的上菜,脚步轻的没声响。
五张餐桌上冷热拼盘,摆着中东西三式的菜肴。五个人各有各的口味,不能混。
季云泽是被捆着送进来的,直接被便衣咚的一声扔在了地板上。
季重阳腰背挺直,脸上深深刻着岁月的线条,每一道深邃的皱纹,都在展示着他年轻时的有情与残暴,无情和勇猛。
旁边坐着一位风韵犹存的中年妇女,面色忧虑带着憔悴,不知道是哪一任妻子。
季重阳半蹲下身子,撕开了季云泽嘴上的胶带。
季筱雯始终沉默坐着,看着自己面前的中餐,白米粥,一份咸菜。
季云泽在地板上扭动着手,说道:“给根烟,烟在口袋里!”季重阳给他抽出一根烟,又笼着打火机,给他点上。
季云泽叼着烟,含含糊糊的说:“怎么着,这次是想把我送哪去?公海,伊拉克,告诉你,我最想去墨西哥,给买张机票就行,我正好去找我哥!单程,不用找零!”
季重阳翻着季云泽的眼睛看他的瞳孔,站起身,向季筱雯说:“你给他吃了什么?维克丁还是匹吗啉?”
季筱雯面不改色,说:“喝了点ken水。”
季重阳点点头,一巴掌就抽在她的脸上,季筱雯连人带椅子摔倒在地,捂着脸倒在地板上,一言不发。
风韵犹存的中年女人抢了过来,看着地板上摔得腿脚青紫的季筱雯,再看看东翻西滚的季云泽,嚎啕大哭,抽噎说道:“季将军!季大爷!求求你放了我的孩子行不行?我给你跪下磕头行不行?”
季重阳定定看着她,看的她声音越来越低,眼里的泪水越来越少,捂着嘴,讪讪站到了一边。
季重阳骂道:“放了这兔崽子去哪?我放了她多少次!你以后少提这茬!给我滚回去!我现在不是她老子!别跟我扯什么私情!整天提狗屁自由,坐牢还坐出花来!给她自由就是让她去作孽!”
路小安哪里还能吃得下去,缩在一旁大气不敢出。
季重阳怒吼着,脸色发黑发紫,又一眼看见了路小安,更是火上浇油,踹了一脚踹在季云泽肚子上。
踹的季云泽顿时没了声音,眼神都散了,弯着腰,蜷成一团,喉咙里咳咳作响,叫都叫不出来。
季云泽他妈一瞬间就流了鼻血。她拿手帕堵着鼻孔,眼神里带着怨毒,不再吭声,仰着头,一步一步走出了别墅的大门。
片刻汽车发动机轰鸣作响,驶出了别墅区。
季重阳挥挥手,除了穿着衣服的半裸男,人都散了,霎时间走的干干净净。
季重阳扫过路小安一眼,大约也带着些疑惑,叫过半裸男说了几句。
季筱雯立刻疯了似,蹦起来,骂道:“你敢!你敢!你放他走我就死给你看!让你们什么也捞不着!”
她像个泼妇无赖似的,一边骂,眼泪一边滚过脸侧,“你就是天生杀人不眨眼,你对谁都杀人不眨眼是吧!杀了自己儿子姑娘才算本事是吧!有种你现在就试试!”
季重阳劈头又给了她一巴掌,打得季筱雯噗通又摔倒在地上。季重阳气的手都握不成拳,掉头走出了别墅。
过一会又听到汽车发动机轰鸣,一溜的光柱在后跟随,也驶出了别墅区。
季云泽躺在地上,执拗的看着季筱雯,脸上慢慢形成一个很好看的冷笑,朝着路小安点点下巴:“要不,给他打点药怎么样。保证他离不开咱们。”
季筱雯慢慢坐回椅子,居高临下,冷冷的俯视着他,声音也很冷,慢慢说:“你要真敢,我就砍了你全家。”
这句话绝对不是谎话,因为季云泽脸抽搐了一下,不敢多说了。
路小安在凶悍的沉默中沉默了很长时间,嗫喏着说:“那什么,你们还吃不吃了?”
季筱雯和季云泽从沉默的对峙中醒过神儿来。
季筱雯说:“吃吧。折腾了半天,我也饿了。让老于再端盆肚子汤上来给他,补补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