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月的第三个星期四下午,是季云泽固定的自杀时间。他西装革履,胡子拉碴,坐在三楼阳台上,一条腿在里面,一条腿在外面,一本正经的俯视着楼下的两个人。
一本正经的说:“我他妈的就是个囚犯,我也需要放风的时间!就算子弹长着腿儿撵的上我,我他妈的也有个逃跑的权利!让季重阳来!个缩头乌龟,怕了老子怎么的!让他来这里蹲上五年试一试!我他妈的就是一个废人!”
楼下只有两个常务观众,厨子和半裸男。路小安作为特邀嘉宾,也看猴戏一样站在别墅楼下看热闹。
“每个月都来这一出,就是个精神分裂症。丫的比女人的月经还准时。”半裸男照例叼了两根烟卷,从鼻孔里喷着两条又粗又浓的烟柱,“别理他,来厨子,把海鲜卸下来,大小姐指名要吃皮皮虾。”
四月下旬北方初步展现酷暑姿态,灼热的阳光直直浇灌在头顶上,路小安眯着眼看了一会,觉得自己的头皮都在冒烟。
他跟在半裸男后头搬着泡沫密封箱,悄悄问,“是亲生的么?”
半裸男牙咬着烟,斜着眼,说,“五年前就验过了。要不然,老头子容不得他活到今天。生气归生气,对着外人说的时候,打头一句就是,三小子像我!脚指甲盖儿都长得跟我一样!别看他疯疯癫癫的,正经起来也是个人,跟他爹一样的脾气。”
路小安想了想:“那季筱雯呢?”
半裸男皱了皱鼻头,又迅速看了看路小安,把脸扭到一边儿去。后来路小安知道,他只要一做亏心事就这样。
他皱了皱鼻头,说:“这姑娘,是被惯坏了。你也别跟她一般见识,这家里的人都这样,不搭理没事,一招惹就跟狗皮膏药似的。保持距离,知道不?保持距离是最好的办法。你老老实实在这呆着,到时间就放你走了。不过话说回来,人长得太好也不行,长得太好就让人惦记着。惦记的人多了,事情也就来了。多少人就这么成了路上的鬼。命啊!”
他长长叹了口气。
路小安听的毛骨悚然,大太阳底下又是一身冷汗:“我可不想做鬼!我还得回去上班,我还没谈过恋爱呢!再说了,这也不是封建社会,难道他们还敢干触犯法律的事儿不成?”
半裸男将烟踩在脚底,说:“你先别吃饭,我得带你去接季筱雯回来。”
路小安惊讶的说:“接她回来?不对,她不是一直在这么?”
半裸男又叼上了两根军烟,眯着眼说:“伤口没好利索,老爷子给找了几个中医看了看,看完了,接着回来跟她哥坐牢。”
路小安好奇心杀死猫:“她犯的事儿我知道。她哥……这是犯了什么事儿啦?”
半裸男没理他,一路开着车风驰电掣,七拐八拐拐进了闹市深处一个小小的四合院。
青石板砖,葡萄架,堂屋门口有两个大水缸,几头金鱼甩着尾巴,游得欢实。
竹躺倚搁在葡萄藤底下的荫凉中。藤丝儿藏在硕大的叶子里,绿得剔透。偶尔有风,绿色漫了季筱雯一身一脸。
她正睡着,睡着了也不是个舒心的模样,白皙的脸庞上紧紧皱着的眉头,让人有抚平的欲望。
路小安没见过这样安静的季筱雯,葡萄春睡的美人儿似的,也可能是中药的安神镇静作用,看上去比较的脆弱。
路小安慢慢提起茶壶,倒了一杯茶。大红袍细品有着醇厚的花香,褐红色的茶汤映着薄如蝉翼的白瓷,分外晶莹。一种静谧就若有若无散在了两人之间。
季筱雯慢吞吞开口:“这两天我不在,季云泽怎么对着你败坏我?”
她问的是怎么败坏我,不是有没有败坏我。
路小安捧着茶杯,沉吟片刻。怎么说?
她哥天天败坏她,跟有仇似的。我妹妹长着一张标致的脸,干的是丧尽天良的勾当。话很少,做事慢,心里狠。
不顾伦常,铁公鸡,没有道德原则。吃人不吐骨头。
路小安笑着摇头,说:“没说什么,挺好的。”
他认认真真的喝着茶水。
路小安为人比较憨,书面语叫情商不高。他自得的躺在躺椅上,舒坦着呢,又说:“等咱回去,咱俩得吃点清淡的。海鲜你就不能吃了。”
季筱雯闭上了眼,接着睡觉,迷迷糊糊的问:“为什么要吃清淡的,不能吃海鲜?”
路小安说:“厨子做四川菜的,口味重,喜欢咸鲜油辣。你这伤口还没好呢,吃时间长了可不行,再者说海鲜是发物,影响伤口愈合。”
季筱雯偏着头,忽然就笑了。她的面容应该更像自己的妈妈,但眼睛跟她哥一样,眼睛圆,眼珠子特别黑,望着你的时候,就好像有股特别的深情。
季筱雯看着路小安,眼睛是一望无尽的深潭。
“你很干净,”她说,“我喜欢干净的东西。”
她那样重地看着路小安,目光有着谁也不懂的分量,越来越重。
路小安对她的意见表示赞同:“你说的是我实在吧?我们领导也说了,他喜欢实在人,没办法,改不了。”
季筱雯没再言语。
只是睡觉的时候偶尔睁开眼,看着他,像是发现了可以让自己安心的东西似的,又翻了个身,蜷缩在躺椅中接着睡觉。
她就这样睡了一下午,也没人进来喊他们。
路小安躺在另一把躺椅上,看着阳光被树叶切割的支离破碎,地上的倒影斑驳杂乱。微弱的蝉鸣从远处传来,朦胧而又清晰。
他向来没心没肺,走四方吃四方的主儿,半躺着也就睡着了。比季筱雯睡得还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