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又复一日,这两日若初安静的待在房中,几乎足不出门,吃在房中,睡在房中,也不像平日满船的溜达。难得她安安静静的不闹腾了,千羽勋倒是觉得奇怪,难道这小妞吃错药了,怎就突然这般安静。
不过,她能变规矩些总是好的了。皇宫总归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任何时候都需谨言慎行,方能保得性命无忧。
夜凉如水,夜沉寂静,船舫上已是灯火阑珊。上下两层的船屋,四方飞檐翘角上各悬一串红色灯笼,五个编成一串。笼中烛火摇曳,晦暗的灯火透过灯笼上那层红色的薄纱,反显出夺目的一片红,在黑夜中生出了一丝妖异。
千羽勋的卧间内,桌上有香炉袅袅生烟,淡淡清香散尽空中。他穿一身睡服坐在桌旁,手持着银簪,细细挑拨着香炉中的银灰,原本快熄灭的香料燃出更多的火星。明灭闪烁中,燃尽的香料只残余满目银霜。
明日一早,船终于就要靠岸了,再花上半日的功夫便能到达宫中。
这次出宫,走时,是去年的深秋,归时,已是今年的初春,确实是出来了好久了。不知宫中父皇母妃的身子可还安好,想到这里,千羽勋的心里不免生了担心,但思及宫中还有二哥在,遂又放下了心,自己在外这些日子,并不见有什么宫中急件送来,想来该是一切安好。
千羽勋放下手中的银簪,正欲宽衣休息,却猛然发现窗外飞快的掠过一个黑影。他心下一惊,立时警觉,翻腕轻一拍桌子,桌上的银簪应声而起,“嗤”一声直直穿透窗纱。
他抓过搭在椅背上的外袍快速披上,紧跟着追出门外,冷声喝到:“什么人?”
昏暗的走廊外悄无声息,并无动静,让人会误以为刚刚是个错觉。可千羽勋眼尖的看见,扶栏上滴落的几滴新鲜血迹,他抬手揩去,血液未凝且余残温,所以刚才之人绝非错觉。
千羽勋正低垂了眉眼沉思,忽见江中亮起了无数火把,抬眸望去,四面八方的不知何时围上了许多船只。每个船只上载着上十名黑衣人,个个手持长刀,面目凶煞。
船只快速向船舫靠近,那些黑衣人纷纷飞身跃上船舫,将千羽勋里三层外三层的堵在廊中。
他负手立于其中,轻轻冷笑,森冷笑意中夹着他人看不懂的情愁。他抬了手,对空击了两掌,掌声在幽静的黑夜显得格外清脆,竟惊得围住他的那些黑衣人齐齐变了神色,杀意陡然而起,像无形大网罩住了所有人。
片刻后,一句尖锐的“杀”声突兀而起。一部分黑衣人挥刀向千羽勋砍来,另一部分散去了船中别处杀人灭口。他看一眼便知晓,这帮黑衣人各个分工明确,目的直接。这一切明显是被刻意安排好的,只等他船行此处,便请君入瓮。
这个世间,巴不得他时时刻刻死去的人,除却他,还能有谁。次次暗杀不得手,这次终于是按捺住了,竟派了如此多的人来劫杀。
呵!自己不死,他亦不休啊……
手起刀落间,船舫上已血流成河,凄惨声不绝于耳。一扇扇门被踹开,黑衣人见人就杀,有人仓皇而逃,有人惊恐尖叫,可这些都阻止不了那些杀红了眼的恶魔。他们大刀一挥,不知是谁又命丧了黄泉。
四面楚歌中,千羽勋浴血厮杀化身成玉面修罗,鲜血浸上他月白的衣袍,绽放成满含死亡气息的黄泉之花。涅鸢剑闪寒芒,剑锋沾满鲜血,欲罢不能,有人倒下便有人补上,刀剑如雨纷纷向他疾刺而来。
她了,她怎么样了?一个分神,千羽勋的左臂便挨上了一刀,鲜血横流。
漆黑中,若初手握一方砚台,藏于门后,恐惧令她不能自控的慑慑发抖。冷汗沾湿了里衣紧黏在身上,越发让她觉得冷意深重。
夜深时,她才刚刚睡下,赫然听得声声凄厉的尖啸,夹着刀剑相交声铺天盖地而来。她慌忙起了床,探头向外看去,只一眼,她便觉得自己快要窒息。
死人,死了好多人……那一眼,是淌血的刀刃,是狰狞的诡笑,是横陈的尸体。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就在这时,门外一个蹑步的身影,双手紧握住一把晃晃的刀,悄悄的靠近了她所在的房间,死亡与她只剩一门之隔。
“吱呀”的推门声后,有微弱的光亮潜进房中。若初害怕的捂住了自己的嘴,她怕自己会控制不住的尖叫。
一道身影背对着她,慢慢潜进了屋中,越走越向里,越走越靠近……
所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所谓,非是你死必是我亡……所谓,对敌仁慈便是对己残忍……这些想法疯狂的涌向她的脑中。
冥冥中有个声音在叫嚣,“不想死,那就杀了他!”那一刻,她像是中了咒般,眼中闪着从未有过的坚决,猛的举着那方砚台向那黑衣人后脑勺砸去。
黑衣人吃痛的回了头望向袭击自己的人,眼中尽是不信之色,摇晃了几下身子,“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若初被他吓得连连后退,手中的砚台脱手砸落在地。
一方小小砚台,自是不能一招毙人命。若初只是运气好,凑巧将黑衣人砸得晕了过去。
若初心惊肉跳的看着倒在地上的黑衣人,明白这人只是晕了过去,且随时都有可能醒来。一旦他醒了,那就不可能再逃杀劫,他一定会杀了自己,就像杀其他人一样,毫不留情。她不想死,也不该死,所以,她……明白的……明白的……
颤巍着双手,若初捡起黑衣人掉在地上的大刀,清冷的刀刃比上那人的脖颈。她感受着自己狂乱的心跳,咬着唇,闭了眼,皓腕一沉,一划……
死了,那人死了。不,她平日那么柔弱的女子,怎么会敢杀人。
可微光中,地上确有一丛鲜血汩汩流出,而鲜血的源头正在黑衣人的脖颈之上。
黑暗掩盖了满地污秽,也掩盖了死亡的真实。因为黑暗,若初看不太真实这血腥的死亡,亦看不清那死亡的面孔。她软软的倚在门上,看着地上的尸体,唇角绽出一抹苦笑。
短短片刻,却恍如隔世。只听得她喃喃低语道:“如果不是你一定然要来杀我,我又怎么会杀了你。生死关头,求生本就是人最原始的欲望。我不是无欲无求的神,不是无所畏惧的神,我不过是个有血有肉的普通人,生命是父母与之,我岂能任你随意取走。你在践踏别人的生命之时,总改想到自己也会有这么一天吧。现在,你死了,这也算是你咎由自取,咎由自取了……”。
血,染红了整艘船舫,尸横遍地,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江风偶起,那些枉死的冤魂,在夜空独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