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愈发的冷了,街上的行人,也日渐多了起来,临近年节,香城四处都挂满了红色的大灯笼,张灯结彩,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眼前的景象越热闹,就越觉得自己处境凄凉,旁人都在置办年货,等着过节,而我却在青楼内陪酒卖笑,伺机复仇,这鲜明的对比,是何等的讽刺,人与人的命运,真的就相差这么多吗?
我也想同旁人一样生活,不必被这怨恨折磨啃噬,每当看见街上携老带幼的人们,我便会回忆起,原先在府中的那段日子,虽谈不上和睦美满,但却平淡安稳。每每去想往昔的日子,总是会觉得自己遗漏了什么,想去记起,却怎么也忆不起。
作为斟酒舞姬表演的第三十天,我终于成功博得了不少男子的青睐,同其他未真正成为青楼女子的人一样,我也以紫纱遮面散尽浑身解数偷取人心,待紫纱取下那日,便是我要卖出头夜,“功成名就”那时。
看似有情,却又漠不关心,远观去身形窈窕,近看却无法窥清容貌,此等忽远忽近的神秘感,无疑不是勾引男人的一剂良药,只是这过程太辛苦,要忍受的,也太多。夜深人静时,浸泡在浴桶内,一遍遍的清洗着,被那些风流浪子摸过的手,恍惚觉得自己浑身污秽,就算泡在浴桶内整整一夜,也无法清洗干净。
每晚,我都坐在铜镜前,一遍遍练习着笑容,可是当嘴角上扬,伪装出的温柔面容上挂着笑意时,看着镜中的自己,突然觉得,这是自己生平最难看的笑容,尽管嘴角微扬,但眼眸中,却不见丝毫笑意,那双黯然无光的眼眸中,只有无尽的深邃与冰冷,全然没有一点愉悦。
日子如流水般,转瞬即逝,整日浑浑噩噩的过着,待回过神时,已是大年夜。楼里的姑娘都比平日里要开心许多,每个人都穿戴出自己最美的衣裳,打扮的花枝招展,欲想从那些客人手里拿到厚厚的红包,但身处万花丛中的我却与她们不同。
从今个儿一早起,我便将自己关在屋内,不曾迈出房门一步,屋外正奏着乐,想必那在门外等候已久的客人们,也已进楼寻乐了,此时楼里喧闹异常,没有人会在意其他的事情,对我来说,这正是个好时机。
后院寂静一片,只有那五彩的灯笼在风中摇晃,我抱着一沓纸钱,跪坐在冰冷的地上,往咝咝燃烧的火盆中,投下一张又一张的纸钱。晚间的寒风,吹乱了我的鬓发,撩起了我的白衣,浓浓烟气从火盆中冒出,随着风向四散,我捂鼻轻咳了几声,继而便又往盆中投了几张纸钱。
在青楼中给爹娘烧纸钱,我还真是不孝呢,可是又没其他的办法,宣府我是回不去了,更不可能将自己的身世告诉他人知晓,这世上的人都居心叵测,不论是多亲近的朋友也好,不知何时,就会倒戈相向,所以,对于本就身处困境的我来说,唯一自保之法,就是闭紧嘴,对往昔的一切,不提一字,只有这样,我这命才能活的长久。
燃尽的纸灰随风而起,飘落在我的脸上,身上,怀中的纸钱已经烧尽,但我却仍跪坐在地,不肯起身。凛冽的寒风从四面八方,向我袭来,它们窜进我的衣襟,裙摆,吹红了我的十指,迷了我的双眸,可我却丝毫不觉得冷。只是渐渐攥紧的手,出卖了我的内心,身体随之轻微的颤抖起来。
我不是因为凉意袭身,而是猛然想起了许多不该在此时想起的事情,爹娘的笑靥,不断的在我脑中闪现,心口似被针扎着一样,痛楚入骨,只要我的愿望还没实现,只要我还活着,只要我还呆在这个熟悉的地方,我就无法忘却,无法忘却那夜的所有。
现下身周虽一片素白,但我却还是觉得,地上满是殷红的鲜血,那渐渐蔓延开来的血迹,正在朝我所在的方向汇集,那鲜艳的颜色,灼伤了我的眸,划裂了我的心,剥夺了我的所有,叫我痛不欲生。
天真,怜悯,情欲,全都在那一刻,悉数死掉了,留下的就只有无尽的恨意,那种恨不得将人扒皮噬骨,千刀万剐的恨,只有这点,无论怎样也抹不去丢不掉。
身后突然响起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接而肩上便罩上了一件还残留着暖意的披风,侧眸望去,竟是亦风立在我身后,面无表情的瞅着我。今夜的他穿着的十分华贵,暗红色的绣金锦袍,腰间系着一块镶金祥云玉佩,脚蹬鹿皮靴,那双呆看着我的桃花眼中,蕴藏着说不清的情绪,环抱双肩的手腕,带着白玉镯,院中五彩的灯笼,将他那邪俊的面庞,映衬的愈发的俊美惑人。
“听紫嫣说,你最近已经开始同那些舞姬一起待客了?”他神情淡漠的开口,话语里却满是戏谑意味。
我点了点头,轻应了声:“是”
他抬眸瞄了眼我身后的火盆,笑道:“在这种地方给死去的人烧纸钱,好像不妥吧。”
“不然我能去哪里?连他们的尸骨我都不知道葬在哪里,不在这里祭奠下死去的亲眷,我心里不舒坦。”我皱了皱眉头,低声回答。
他冷哼一声说道:“你确定这是你真正想走的路吗?这里鱼龙混杂,你确定只要在这里声名大噪,就可以完成你的目的么?你能斩断所有的情欲,对陌生男子投怀送抱?”
我仰头望月苦笑道:“自然可以。”话音落下之后,我抬手附上自己的胸口,沉声说:“这里已经死了,任何人,这世上的任何人都不会得到我这颗已经死掉的心,那种奢华无比随便展露笑靥便可有万贯钱财的日子,我也想要,不论是困身的泥潭,还是聚积肮脏污秽的臭水沟,我都会义无反顾的跳下去,践踏没有心的身体,没什么难的,我会做到的,对,没错,我会成为那样的人。”
站在我身侧的亦风闻言,猛地俯身抬起我的下颚,垂首缓缓凑近我的唇,却在即将触到唇畔那刻,停下了动作,他勾唇一笑:“为什么不躲?”
我高扬下巴,迎上他的呼吸:“我为什么要躲?”
鞭炮声作响,人们欢呼雀跃,庆贺新年,片片雪花落下,掩住世间万物,遮盖肮脏污秽,灯笼轻摇,面前的他邪魅如妖:“你真的很有趣。”
他偏过头吻上我的耳垂,我咬紧了唇畔,眯起双眸,抬手附上他的臂弯,心在剧烈的颤动着,一下一下,钻心刺骨的疼,我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感受着他温热的唇,在我颈上流连。
我不是宣婷晚,不是,这个名字已经不属于我,我是堕落风尘的青楼女子艳泠,只要是向我示好的男人,我都会揽进怀里,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将那本就死掉的心,一片片的撕碎,摒弃所有感情,没有什么难得,没错,我做的到,我艳泠一定能成为花街,不对,整个苍国,最出色,最红的青楼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