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里风平浪静,不免显得无所事事,突然想去书楼淘两本古书看看。春秋时期尚未统一文字,各诸侯国文字皆有差异,这莒国的文字既不是金文,也不是小篆,更不是隶书。初时,我看着这些古字就像是看天书一般,但前几日从旁看着田宓练字,便也顺便求教了一些。当时田宓对我不认字显得十分惊讶,后来想起我是异族人也就很热情地开始教我识字。毕竟还是属于汉字,学得也算快。看着田宓给我的文章,我也能连蒙带猜,得出七八分大意。
远远看见书阁前一个小丫鬟打扮的女子想进书楼,却只听一声大喝。
“站住。”守门人拦住了她。守门者人共两人,左边的那个长得虎背熊腰,右边那个斯文些,但也气势汹汹。
怎么,这书阁是一般人不能进么?
“你是何人?”
“我是公子小白的侍女,公子想借阅一些书籍,你们何故拦着我。”
“公子小白?”两人相觑一眼,随即大笑出声,“这书阁只府中人能进,一个落魄公子哪里有这个资格。”
言下之意,小白你没地方住,田府好心施舍一个住处,你就该感恩戴德了,还奢望得到什么好的待遇么?
哎,也难怪田昉担心了,这田府如此欺负人,小白怎能咽下这口气。
“书是前人留与后人致知、习礼、借鉴之用,这祖先留给所有后辈的东西,当是人人可阅,人人可学,怎还有门限之说。”
我一愣,小白身边可算是藏龙卧虎啊。
左边那个彪汉乃是个粗人,脸顿时成了猪肝色:“这是什么歪理,不许就是不许。”
只听那女子不紧不慢道:“田府乃书香门第,礼仪之家,汗牛塞屋,却这般吝啬,说出去可是会让人贻笑大方的。”
彪汉脸更红了,憋了半天却没蹦出一个字来。
右边的斯文人显得冷静些,缓缓开口了:“姑娘莫要讨苦头吃。”
我算是明白了,这也是田府给小白的一个提醒,提醒他如今的身份。但是这田成也真够傻的,做得未免也太绝了,这岂不是断了自己的后路。
难道…?
那女子仍是心有不甘,还想说些什么。
我赶紧疾步上前,想插声圆场。她还不明白么,再说什么都是没用的。
我还没出声,就听那彪汉一吼:“你又是何人,不让进就是不让进。”
哎,合该我该当这冤大头么?
“婢子乃二小姐的贴身侍婢,奉小姐之命来取些书籍。怎么,还不让进么?”
右边的斯文人仔细打量了我一眼,点点头说:“进去吧。”
我并未直接进去,而是转身对那女子微微一笑,道:“你家公子想读些什么书籍?”
女子犹豫了一下,以疑惑的目光看了看我,方才道:“《六韬》、《周礼》。”
我点点头道:“你在此稍候片刻。”
彪汉怒气冲冲:“你一个婢女,只消给二小姐取书便是,吃了豹子胆管这闲事?”
我斜睨了他一眼:“二小姐也恰巧想借阅这两部书,你有意见么?”
“你!”彪汉哑口无言。
我未再理会他,径直进楼。
田府不愧是莒国第二大家,收藏的书籍实属客观。惊叹之余才发现自己方才忘了一个事实,春秋尚无纸张,绢帛亦乃稀罕之物,大多书籍皆是刻于竹简片之上,再用熟牛皮绳把他们编联起来。本想两部书也不过顺手带带,未料这书可都是实打实沉沉的竹片。
我费了好些功夫才找到小白想要的两部书。从木架上搬下来更是累得我大汗淋漓。
在我气喘吁吁地将两大捆书连抱带拖地弄出去时,已过了半个时辰有余。
看着那姑娘还杵在门口,小小的身子感觉弱不禁风,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便想好人做到底,帮她送过去。可那女子二话没说上前将我怀里的书一股脑儿地拿了过去,看上去毫不费力。
她浅浅地笑道:“辛苦姑娘了,蓉儿在此谢过姑娘。”
回头看着两个黑脸守门人,我忍俊不禁,这些人也挺可怜的呢,明明是受命办事,却被我们欺负。
我摆摆手:“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公子怕是等着急了,蓉儿先行告退。改日再好好谢谢姑娘。”说罢,匆匆向西苑走去。看她步履轻盈,好似手中的书轻若鸿毛。难道,她有武功?
想到这儿不禁好笑自己的迟钝,现在这个特殊时期,小白的贴身侍女若不懂武功,危难来了不还得拖累主子?在他叫一个小女子来拿书的时候便该想到的,那个怜香惜玉的主怎会舍得让佳人受罪。思及此处,不免心里微微一酸。
天,我难道是喜欢上他了?但随即自嘲,我和小白至今也只见了一面,怎么可能会有一见钟情这种事呢?
等默然地走了好几步路,我才发现自己浑然忘了初衷。明明是去拿书的,如今却空手而归了。
不过,折腾了这么一天,才发现居然日已西沉。绯红的天空像是一幅水墨画,染得红中带黄,深浅得宜,煞是好看。
我匆匆回赶,也没见注意着路况,等回过神来,不了撞见了令人尴尬的一幕。
前方树丛后面隐隐能见着一男一女窃窃私语,状似幽会,我摇首喟叹,估计又是些错综且混乱的事儿。我看还是绕道而行吧。
正当我想折回绕路之际,却听到了让我极为震惊的话。
“小白明日出行,可借机杀之。”
我顿下来,倏然回首想看清那两人的样貌,却发觉二人已渐行渐远。
小白明日出行,可借机杀之?!我回到住处后,脑海里一直萦绕着这句话。
本还是猜测的我现在肯定这田府一定是和公子纠或是公孙无知达成了什么协议,故想害小白。然小白寄居田府,田府的人反而不能下手,只要等他踏出田家,便杀之以绝后患。不过以无知的个性和智商估计是不会想到这待在莒国的小白的,来人十之八九是公子纠的人,别忘了纠的身边还有着管仲这么一个可怕的人。
我因这句话坐立不安,无论做什么都觉失魂落魄。虽然我告诉自己,小白是不可能死的,否则齐桓公是谁?但我依旧害怕,害怕我的到来会不会已经改变了历史,害怕自己再见不到那个风度翩翩的白衣男子,那个扰乱我心绪的姜小白。算了,想去就去吧。我的心告诉我。反正也不会损失什么的。
许久以后,我才发现,自己做了一个多么错误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