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渐渐降临,月光却如流水一般泄落,给草木笼上了一层薄霜,同时落下参差斑驳的黑影。我急急赶去西院,无意欣赏这别样的景致。就当接近十五厢时,脚步却慢了下来。
我真是被小白迷了神智了。方才一冲动便跑来了,却没细想我该怎么和他说呢?说明日切勿出游,有人想加害于你?我只是个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婢女罢了,而今跑过来同他说这些,他也未必相信,一池浑水反惹得一身腥。
那如今,该如何是好?
忽地只听远方草丛中传来簌簌声响,将我从沉思中拉了出来。我一惊,下意识地闪身向石柱后躲去。
砉的一声,一抹黑影窜入了十五厢房。速度极快,若不是我眼力本就超乎常人,怕是会以为自己花了眼。刚刚那…是人?若是,那人的武功一定登峰造极,去留如风。等等,难道他是来杀小白的?虽说田府不可能在自家地盘下手,但若这是公子纠派出的另一批人呢?公子纠最好田家就此成为众矢之的,省得以后再被索取好处。
所谓关心则乱,想及此处,我便焦急如焚。蹑手蹑脚地靠近十五厢,想看看里面的情况。
我并未听到任何惨叫,或是兵刃交接的声响,反而让我听到了一段对话。
“管师此来何意?”小白的声音。
“纠已下指示,怕是近日便会行动。”男人的声音冷冽如冰,听得我直觉悚然。
“按原计划便是。夷吾此行风险颇大,切小心谨慎,以防他人知晓。” 与之截然的声音传入耳廓,温柔和润,如沐春风。
“怕是晚了。”男子冷冷地笑了一声,“还是一只小野猫呢。”仅顷刻间,男子便出现在我的面前,左手一把握住我的肱骨,迅速将我拖回房中,右手紧紧地掐住了我的脖子。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传遍我的全身。脖子上的力道越来越重。他是真得想杀我!
“且慢。”小白适时阻止了男子,估计是认出我来了。
“公子,这女人鬼鬼祟祟,且行窃听之事,绝非善类,这个女人不能留。”如此温和的声音说出的竟是如此冷酷残忍的话?!
“她…是我的一个故人。”小白犹豫了一下,“且先听听她的言辞吧。”男子闻言居然直接放开了我,退到一边,惬意地靠着墙,似是觉得谅我也逃不出他的手掌。
我依旧目眩恶心,揉着脖子咳了半天,好久才缓过神来。
“姑娘。”小白歉然地朝我笑笑,“方才得罪了。”
“想不到我们第二次见面竟如此惊心动魄。”我苦笑。
“姑娘深夜造访,所为何事?”温润的声音再起,直奔主题。我只得将傍晚所见如实转告。小白的目光复杂起来,转头望向青衣男子。我这才打量起那个一心想置我于死地的两个人。青衣男子一副儒生打扮,相貌清俊。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仿佛就是为他写的。他身旁便是那位武功深不可测的司命。他浑身散发出的一股令人无法忽视也无法不慑服的气势,一身黑衣使这气势有增无减,望之骇然。棱角分明的俊脸上一双深褐色的双眸犹如无底的湖水,从未起波澜。就好像是个…没有情绪的人。
能掩藏情绪到这种地步,这该是个多么可怕的人呢?
青衣显得有些矛盾:“这…”定是个憎恶分明的人,是怕错杀好人吧。综上踱之,此人怕是大名鼎鼎的鲍叔牙了。
未料,黑衣直接抛来一句:“宁可错杀一千 不可放过一个。”
我吐血。这…我战巍巍地看着他…这人…怎么能抢曹*的台词!
我千思百转,忽地忆起小白曾唤他管师,叔牙唤他夷吾,管夷吾,那不是…怎么可能?!他是管仲?!管仲不是在鲁国,怎么跑到这儿来了,还和小白同仇敌忾?不行,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命悬一线,该如何脱险。
“常闻公子胸怀王者之风,清且有容,仁且善断,懿德高风,民皆敬服。”我决心一睹,逐个突破,“然今日婢子好心示警,公子竟想恩将仇报,杀人灭口,德行何存?仁心何存?以此观之,公子之业危矣。”虽冲着小白,实则是说给鲍叔听的。果然,青衣脸色一变。
“昔闻多心招祸,少事为福。如今算是明白。”我再接再厉,佯叹一口气,“怪只怪我识人未清,一颗真心却被毁至此,因此赔了性命,我也无话可说。”道者,大业之基也。以鲍叔这般正直君子,能容忍得这一个污点么?
不过,反观黑衣,依旧一脸冷漠,好似未闻。哎,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再者,若君今日杀我,有百害而无一利。其原因有二。”心知管仲不可能被这虚言打动,“婢子来这十五厢的途中巧遇田二公子,虽未确切告知去处,但他该是知我向西院行去。婢子乃田二小姐贴身侍婢,若婢子遭劫,二小姐定会惊动全府,田二公子若再指证,这西院里面的人便都会成为嫌犯。即使并未有证据指向公子,然田家却可趁这个机会钳制公子,岂不麻烦。”
说什么巧遇田二公子,都是骗人的。这怕是逃不过管仲的眼睛。
“其二,婢子虽不才,但而今形势心中已有了个大概。田家对公子之心已是路人皆知,公子即使心中明白,但身在敌营,却也奈何不了。而婢子却有办法改变劣势,助公子化被动为主动。”
管仲眼神微闪。我知道此番言论引起了他的兴趣。
“田氏与纠结盟,此事怕是八九不离十。公子现今只需挑拨二者间的关系便是。田氏若是与纠决裂,必会转而向公子示好。”渐渐恢复自信,微笑,“同时,将计就计。纠要公子死,公子就死便是。”
“公子先假派刺客在田府刺杀公子。刺杀活动越惊心动魄越好,越引人注目越好。公子便可趁机诈死。此时公子便可秘密派人至田成那里。此时的田成一定认定此举乃公子纠所为,必十分恼怒。公子的人只需稍许言辞挑拨,便可成事。待时机成熟,公子再同田成宣称佯装侥幸逃过一劫。这个时候,田成一定会深感庆幸,转而帮助公子。同时,对鲁国的公子纠散步小白已死的消息,定然大喜,从而放松警惕,而此时田家对他来说早是可有可无,公子便可无忧性命矣。”
“好计!”青衣惊叹,“姑娘之才竟不下夷吾也!在下鲍叔牙,方才多有得罪,请姑娘恕罪。”
“哈哈哈。”小白到未显惊讶,倒是笑得高深莫测,“若当日姑娘便能指点迷津,如今便也没这些误会了。”
我顿时气结。好你个公子小白,本就无意杀我,方才一直未吱声,原来是在报复我?!亏我还为你担心,你居然如此待我?
小白没有理会我忿恨的表情,而是回头看了看斜靠在一旁的黑衣。
“她的想法与管师不谋而合呢。”小白轻笑,“如何?”
“臣本就想探探她的底。” 管仲神色自若,眯着眼睛瞅了我一眼,“公子的识人之能令臣佩服。”
“哈哈哈。”小白走向我,轻轻抬起我的下巴,俯身在我耳边低喃,“姑娘,如今该告知芳名了吧。”
我虽心跳如鼓,但一忆及方才一口怨气,便恨恨地躲开,咬牙切齿,“婧儿。公子唤我婧儿便是。”
“呵呵,婧儿。”小白依旧恬不知耻地靠了过来,“明日出行乃是应田公折柬相邀,吾也早已应下。”
言下之意是明知是鸿门宴,却不好推辞。
这还不好办么?呵呵,我心里偷笑。
我径直走到屋中央的石桌旁,有条不紊地从壶里倒了一杯茶。两人莫名其妙地看着我,只有管仲似笑非笑。
端起茶,我稳稳地走向小白,做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动作。
微凉的茶水顺着小白的脸颊滴落领口内。
我很高兴地看着小白顶着湿漉漉的头发,极度扭曲的表情。
“你做什么?!”鲍叔一把把我扯开。
“哎,别擦。”我斜睨了小白一眼,“公子不是不愿出游么?”
一脸无辜道:“生病不就是最好的办法了吗?” 我心里做了一个鬼脸,有仇不报非女子也。
正想拭去茶渍的小白,闻言手一顿,抿唇不语,郁闷之极。鲍叔则是一脸无奈,喃喃一句:“这乃公子花了半个时辰泡的好茶,可惜了。”我不禁好笑,原来是心疼茶么?
至于管仲,咦?我眼花了么?我似是瞄到管仲嘴角微抬。那是笑吗?他居然笑了?我一度以为他根本不会笑呢。
对峙许久,才听小白恨恨地挤出一句:
“真是多谢婧儿的好办法了。” 真认命地一句话呢。我掩嘴。紧张的局势终于缓和下来。
三男一女,围坐在竹榻上,共饮香茗,谈天说地,不知东方之既白。
拜我所赐,朗声之间,还杂着小白的咳嗽声,着实好笑。
恍然才觉,我竟是在这西院十五厢呆了整整一个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