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默默地在街上走着,看着往来的人群,热闹的场景却意外地让我感到孤立无援。
那日施伯走后,曹刿便开始对我有些冷淡,总感觉多了层隔阂,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是因为他觉得我也有这么多的事情瞒着他,还是觉得从来没有了解过我,而对我产生了一丝防备?就连我今日出游他也未拦着,真得是想摆脱我了么?心中不禁涌上了一丝悲伤,这也是我自作自受。
昨日的事,我有后悔么?我自己也不知道。掺和进齐鲁的政治斗争中,我真得能得偿所愿地找到我想知道的真相么?会不会在这个万蛇窟中被啃得连骨头都不剩?经过那日的反思,我才发现,这一切的源头都源于我潜在的自负。我自以为在低调地过日子,却事实上觉得自己能掌控一切,因为那份奇怪的优越感,才惹出了这么多的事。也许我只是在下意识地掩饰自己对未来茫然的恐惧。我原来是那么糟糕的人啊,自以为是,还自私。不仅口无遮拦,还擅自走进别人的生活。
若是曹大哥不再收留我,那我该何去何从?其实除了这样耍耍嘴皮子以外,我根本毫无可以谋生的技能,一个毁了容的女人在这个乱世,还有其容身之处么?
不知走了多远,额上析出一层薄汗,抬头看了眼高悬的红日。这几日突然有了夏天的感觉,闷热的空气让人心里堵得慌,街上小贩叫卖的声音渐渐远去,才发现我已经出了市集,到了一个不认识街道上,四周也没什么人,远处有一座府邸,被茂密的树木掩着,门前一对貔貅,应是二角辟邪,双目炯炯凶狠,让人望而生畏。
正当我转头想回去时,却撞进了一对深邃无底的漆黑眸子里,那双能看透人心的眼睛。
我硬着头皮装作镇定自若地对上他的眼,不想让自己露出一丝马脚。却未料只一会儿他便移开了视线,从我身旁走过。殊不知他的唇边噙着一丝微笑。
我舒了一口气,刚走没多久便又听到一阵大呼小叫。
“啊!你是那日在酒肆的姑娘。”
我回头一看,竟是那日在邱舆酒肆旁桌的那个红衣女子。
见管仲还在不远处,我一时有些慌乱,没想到她竟然认出了我,还没看来得及否认,却又被这个美丽而活泼的姑娘抢了话。
“你那日的话可真有趣,没想到竟还能遇见你。咦?你怎么如此打扮,莫非还是介意那人渣的话?”
“红叶。”闻言一愣,回头一看,才发现出声的竟是管仲。
那女子撇撇嘴,有些不情愿道:“等一下啦。”又扯了扯我的袖子,问:“你现居何处?相逢就是有缘,交个朋友如何?”
我心虚地看了一眼管仲:“姑娘。你怕是认错人了,在下从未见过姑娘。”
“咦?你明明就是…”
“前些日子,曹将军时隔五年再入曲阜,身边还跟着一位布衣小生。据说才思敏捷,有大将之才,令施大夫赞不绝口。”管仲打断了红叶的话,只是淡淡地看着我。
我浑身一战,为何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我感觉有一种莫名的压迫感…可是听这话他应该是还未认出我是婧儿才对呀。
“红叶,该走了。”
“欸?夜影,等一下。”见管仲真得回头走进了那座府邸,红叶只能悻悻然放开我的袖子,跟了上去。
我提到嗓子眼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心里也起了一些疑惑,为何她喊管仲夜影?更好奇这姑娘是谁?想起上次在邱舆她与那名唤玄冥的人谈话,他们认识木秋,那管仲是否也认识木秋?哎,这事情是越来越复杂了。
我沉思着走了一会儿,猛然发现了一个无奈的事实…我迷路了…
一袭暖风吹过,树叶缓缓地摇晃,树影斑驳,珊珊可爱。
走近些才发现那树下坐着几个乘凉的妇女,手里还在编着席,还有两个小孩趴在地上玩石弹子。不知为何让我想起了孙犁先生笔下那荷花淀里的水生嫂。其实是一样的吧,在这春秋乱世,壮汉们指不定哪日便要上战场,只留下一群妇孺孩子,然而这些女人是否也如水生嫂一般坚强呢?
我什么时候如此多愁善感了,摇摇头,便想上去问个路,发现她们在喁喁说着话。
“听说曹将军回来了。”柔韧的草茎还在手中飞舞。
“谁?”
“妹妹那时还小,还没嫁人呢。”
“嫂子又取笑我。说正经的嘛。”
“呵呵,就是五年前吃了败仗的那位啊,哎哎,想想五年前,那真是作孽啊。”
我停住了脚步,默默地听着。
“可不是嘛,死了好多人,还好当时我夫君没被征去,否则…”
“就因为那一仗,曹将军才卸甲离职了的。”
“他可是鲁国有名的武士呢,百战百胜,年纪轻轻便当上了上将军,可没想到…”
“听说是因为一个女人…”我正想侧耳细听,没想到,其中一个玩着弹子的小孩哭了起来,跑到她身边。
“娘…呜呜…狗子欺负我!”
“乖乖,怎么了?”
“他赖皮…抢我的弹子…”
“娘说了多少遍了,狗子比你小,要让着他一些啊。”
“狗子,你怎么抢别人的东西,赶紧道歉。”另一面一个妇女开始批评起那叫狗子的小孩来。
看着这乱七八糟的状况,我揉了揉眉头,只等孩子们互相道了歉,我才上前问了传舍的路。
“再请教一下,从这巷子直走左拐到底,那座府邸是谁家的?”我想了想还是忍不住想知道,管仲与红叶去的到底是何处。
妇女们互相看了一眼,其中狗子的母亲道:“小兄弟是外来的吧,那是公子友的府邸。”
公子友?季友么?
春秋鲁桓公最小的儿子,鲁庄公庶弟,后平鲁国内乱,稳定政局,又败莒师,被封为鲁国上卿。
“不过这位公子总是行踪不定呢,府邸时常是空着的,所以也没什么人去。”
“听说公子小时候体弱多病,后来碰巧遇见一个高人,就一直在那里修行了,偶尔能回来一两次。”
“是啊,围绕着公子的传言可多了,听说出生时因手掌中生成一“友”字丈,才得的名,有人说他是天神转世,来帮助鲁国的。”
“哎呀,谁知道是真是假呢。”不知这位神秘的公子友与管仲他们又有何联系呢?
“说到公子友啊,那个公子庆父…”
“嗯,今日谢谢各位了,在下还有事先回去了。”
这些妇女们最大的问题就是总咋咋呼呼地说个不停,怕她们说个不停,看看时间也不早了,我还是决定先回传舍,曹大哥如今会不会担心?哎,想到他今早那冷淡的表情,我心里就隐隐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