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外烟浮霞映,彩错斓斒。
就这样迷迷糊糊地过了快有一个月了,小白如今应该已是齐君,那个翩翩男子也终于要开始他的霸业了,一匡天下,九合诸侯,心里不免还是有些惆怅。田昉呢?也不知怎样了,我心里虽然气他,却总还是牵挂着他,恨也恨不起来。我与他们之间,应该就犹如交叉线,过了那一点,我们便分道扬镳,只怕是越走越远,不会再有交集了。
这些日子我与曹刿的相处还算愉快,每天没有勾心斗角,也没有假意虚承,只是简简单单地活着,其实就这么过下去,也很幸福。环顾四周,真得算得上是“陋室”了,家徒四壁,无亲无眷,我重伤几日,他都只铺些干草,席地而睡,弄得我怪不好意思。
他…与我历史上所识的曹刿应该是两个人吧。
突然,门吱嘎地响了,看着走进来的男人,我收回思绪,朝他笑笑:“曹大哥,你回来啦。今日采着什么药了?”在我的伤好些以后,他便每日都清早去山上采药,再下山变卖药材,换些钱财置办一些必需品,到傍晚才回。说到底,我身上这套干净的衣衫,还是他采药换来的,而且每日也不忘留饭给我。
心里多了些感激,不由笑得更加灿烂。
他看着我,不禁一愣,随即恢复正常:“只是些白筳草,驱散蚊虫用的。”言罢,便坐下看书,不再理我。
我耸耸肩,慢慢地走到他身后,不禁摇摇头,还是这脾气,不过或许连他自己都没发觉,他的话比往日多了不少。
“曹大哥是医师?”我看着他翻阅的书简,凭着在田宓那儿认的字,看了大概,发现上面写着些药材的名类和附图。他既然能将重伤的我救活,应该医术很厉害吧,感觉自己白问了。
他转头看了我一眼,皱眉:“怎么下床了?”
“都快一个月了,伤好多了,也要走走动动啊。”我一脸无辜,自顾自地说起来,“啊,这个我认识!”我指着一个像个人张牙舞爪一样的草药图。
“这是百两金,可治蛇毒!如何?”我曾经在图书馆好奇翻过本草纲目,因为这药名字实在太独特,便记了下来。
他转头看了一眼,随即点点头。
“呵呵。”带着点得意洋洋,我笑得更欢了,甚至有点肆无忌惮,感受到他关注的眼神,我突然反应过来自己的失常,自己有多久没这样好好地笑过了?像现在这样简单的生活,是我多年向往的,让我真心有一种放松而踏实的感觉。
“咳咳。”我忽略这一点尴尬,开始转移话题,“曹大哥还未回答我的问题呢。”
“不是。”
咦?本以为是废话的问题。
“那我…”
“死马当活马医。”好像感觉到我的疑问,他撇了我一眼,冷冷道。
我气结。好吧,能救活就好……
“那为何看这书?”
“不看这书如何采药?”头也没抬。
“……”好…理所当然。我擦掉满脸黑线,再次换上笑脸,“曹大哥,教我识草药可好?”
“……”静默。就在我想放弃的时候,他突然来了句:“不好。”我一口老血差点喷得他满脸。“等你伤好些后。”
“咦?”我转头看他,他依旧默默地看书,严肃…而认真。
“回去躺着。”
心里一暖,得了他的承诺,我乐,坏心地没听他的话,而是跑到他旁边,仔细地扫了一遍书架,搜寻着有何书简…《连山》?莫不是《连山易》?现代虽亦有《连山》,却道是后作之书多版覆之,原作早已失传。天啊,我居然有幸能一睹原著之貌,真是三生有幸。激动地将书简捧出来,未料编简的绳子突然断裂,书简散了一地,我吓了一跳,急急忙忙将简片捡起,放在桌上,心虚地瞅了一眼曹刿,低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他只是瞥了一眼,道:“这本是旧书,翻得太多,不是你的错。”我总觉得他在看到这书的时候,眼中流露出了一些不明的情绪,还有一种逃避,是我的错觉吧?
我仔细地看着残落的书简,看到上面刻的字都被磨得有些淡了,翻得太多,本以为他只是个普通的采药农…阅读这些书是作甚,再看看他,身上的粗布麻衣却丝毫不折损一股高贵的气质,心里不禁冒出一句不太相衬的话:锥子装在衣袋里总要露出尖来。突然有一种这样平淡的日子…快到头了的预感。
“那这书…怎么再编起来?”我无奈地看着这些次序已乱的书籍,就凭我这点古文修养和识字水平,这可是《三易》之一啊,是不可能按顺序再装回去的。
“无需。这书已旧,本是我默下的,在誊一份新的便是。”我愣愣地看着他半晌,他…默下的?
许是被我的崇拜加敬仰的视线弄得不好意思,他有点不自在,像是转移话题一般的:“占卜之术,有兴趣?”
千载难逢的机会,我忙点点头,兴奋地搬个凳子在他旁边坐下。
他似乎未料我如此,怔忪片刻,却还是随手拾起一片书简,道:“这卦爻风水之道太过复杂,难以言明,还靠自己领悟。便与你说说一些衍生之道,其中的医家道理,如何?”
我心里小怒了一下,这不是看不起我么?但面子上还是温温顺顺地点头,怕是激怒了他连这个也不说了。
“《连山》相传为伏羲所作,观天得五行八卦,其卦以纯艮为首,艮为山,山上山下,故得名‘连山’。可知五行乎?”
“金木水火土。”不假思索,在现代这可是世人皆知,感觉太没技术含量,想想又补了一句道,“顺天行气,相生相克。”
他愣了一下,面上虽看似冷漠,可眸中尽是诧异,还闪着一丝动人而耀眼的光辉:“你可曾研读《三易》?这五行之论乃我从中总结而来。你与我的见解竟不谋而合。”
什么?五行是曹刿所悟?以为五行相生相克乃三易之基础,没料到,这书中根本未提五行么?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含含糊糊地道:“不曾,只微微听人提过。”
“哦?难得志同道合之人,曹某倒想结识一番。”第一次见他如此兴奋的神情和激动的语气,我突然有种罪恶感。
“只是偶识,也不能得他行踪,曹大哥,还是给我讲讲《连山》罢。”
“罢了,知道又如何?”他的眸底隐隐透出失望,语气饱含的无奈与悲凉,让我微微闪了神,不过他随即便开始侃侃而谈,“这易经本是观自然气象,格物而得道,将天地之理比之于人,乃成体系。人处天地之间,吸天地之精华而生,不出天道,其形体亦可称之为一个小寰宇,亦是大阴阳合物体,顺天合时,自然长生。故医者多以金木水火土来喻人脏腑,以陵泉,厉兑,梁丘等山形水势来唤人穴位。医家常道九宫九针八风,亦源于连山。”
曹刿拿出刚刚看的医术,指着上面的草药说:“药理也是遵循这般道理。饶是相生相克,只需将其分个大类,也不是太难。你方才问我是否医师,我答不是,实不欺你。”
这些道理我也能说,总觉得太抽象笼统,可是这个人竟然能将其运用,实在是佩服,但同时也有些不满:“曹大哥果然厉害,可你这说要给我讲《连山》,怎么竟说些无关的,能再说些么。”我本来就是想听听这失传已久的书里到底有何玄机的,怎么能这般被糊弄过去呢。
“我不是说只与你谈谈其中医理么,《连山》太深奥,你不懂。”
“曹大哥未免太看不起我了,就拿这医理来说,光是五行便可衍生出许多道理,况且也不是《连山》所独载,曹大哥便就同我说这些,只是糊弄小妹的么?”我嘟着嘴表示不满。
曹刿看着我,有些惊讶:“你未读《三易》怎知这些许?都是那人同你讲的?”
我愣了一下,道:“也不全是,小妹对这些本就有兴趣,只是稍微看过些罢了。小妹因不曾读《连山》而好奇,故而想让曹大哥讲讲。”
“《连山》与《归藏》《文王》不同,其中道理皆反其道而说之。世人皆道‘水克火’,唯《连山》道,‘水养火’,世人皆道‘金生水’,而《连山》却道‘水生金’,诸如此类,吾也不能参透其中一二。”我竟发现曹刿的脸上有了一丝赧色。因为不懂所以才不说啊,没想到能抓到曹刿窘迫的样子,值了。
“世上哪有绝对的道理,这阴阳都可互相转化,生生不息,这五行之论怎的能说是绝对正确的,我们总说水克火,却其实是拿有形水火来说来想,但是无形的水火呢?水养火也不无可能。从某个角度来说,《连山》可能也只是告诉世人这一点罢了。”
曹刿听后,直直地瞪了我半天,眼里流出了异彩几乎点得一室生辉,嘴里还喃喃:“无形?原来是…无形。”
他突然站起来,从床下翻出一卷空白的竹简,和一支类似刻刀的工具,手一挥,将我摆在桌上散落的书简扫在地上,激起尘土飞扬,将竹简摊在桌上,开始埋头,不知在写些什么。
我叹了一口气,这古人好学虽有所闻,可真摆在眼前,不禁还是咂舌。他是从我那段谬论中悟到什么了吗?算了,也不愿再打扰他,径直爬上床,闭目养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