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入狱,我心里少了些惶恐,可是当我被架至牢中时,顿时泪流满面地感慨之前那个村落多么得淳朴。
这里的环境比起梁浦山那个简直是差之十万八千里!
空气中的腐臭呛入鼻中,让我一阵晕眩。就着黯淡的光线,我清楚地看着地上已经腐烂得发黑的干草在微微颤动。我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可是当那草底下窜出的几只黑色的东西爬上我的脚背上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大叫了一声。
我急忙跳了起来,将那不知是蟑螂还是臭虫的东西震落,可是他们却依旧不折不挠地再次向我爬来。我紧张地上蹿下跳,不断寻找着有什么东西能拍死这些恶心的虫子,可遗憾地发现这里除了西面墙以外空无一物。
我忍无可忍地用脚踩死几只,可是看着地上前赴后继地军队,突然让我意识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难道今晚我要睡在它们之中?
我一阵恶心,浑身发毛,依旧不死心地在它们间跳来跳去,发泄似地继续踩着。
“停下。”空洞的牢中突然传来一个阴冷而喑哑的声音,让我忍不住一抖。
我怯怯地向声源望去,发现出声的对面牢房的人,他蜷在角落,头发披散,诡谲的阴影正好落在他的脸上,让我看不清他的长相。
“你…是?”我试探地问。
回答我的是一阵沉默。
“…”我愣愣地看了他许久,然后回头继续我的踩虫子大业。
“停下。”
我不理他,径自踩着,甚至双脚跳起来,高兴地听着落地时发出砰的声响。
“…”
我虽然看不清那个男人的表情,可是我却能想象出他的咬牙切齿,心情大好。
我等着他再次忍无可忍地出声,可惜直到我踩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他也没再发出过一点声音。
最后还是我沉不住气,有些怨恨地道:“喂,同是天涯沦落人,说一会儿话吧。”
“…”
“你叫什么?”
“…”
“为什么会到这里?”
“…”
“判的什么罪?”
“…”
这样的情形突然让我想起了在梁浦山上和曹刿相处时的时光,那时他也是这般不理人。想着想着突然轻笑出来,便继续同那个人说着。
“你在这里多久了?”
“…”
“我可是判的死罪哦。”
“…”
“你不好奇吗?”
“…”
我解开束发的绳子,青丝如瀑布般流泻下来。我感觉对方的身体好像微微动了一下,笑了。
“还是不好奇吗?”
“…”
“好吧,你比曹大哥还能忍。”我无奈地看着对方。
“曹…沫?”我意外地听见了对方的回应,只是这两个字中饱含着隐忍的愤怒。
“你认识曹……沫?”我的好奇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何止认识!”他握紧双拳,骨头弯曲的声音在空荡荡的牢房里格外刺耳,“你与曹沫什么关系!”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支支吾吾地说,“他救过我。”
“救你?!”男人站了起来,冷笑,“你有想过他为什么救你吗?”
“…救人还有理由吗?”我愤愤然地望过去,他的意思好像曹刿对我有什么企图似的。
“哼,中了他的圈套还感激他,真是无药可救。”
“…你到底什么意思!”
“…”男人沉默,突然冷笑道,“他们还真是能耐,居然派个女人来试探我。”
“什么试探?”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我是绝对不会说的,你们死心吧。”男子扭头不再看我,后面我即使再怎么激他,他也不再说话。
男人的话让我一头雾水,但是他对曹沫的恨意不加掩饰。曹沫都隐居五年了也改了名,若是有什么恩怨都该是五年前的事了吧?心里渐渐涌起一阵不安。
虽然这里环境让人恶心,但最终我还是没敌过涌上来的倦意,沉沉地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隐隐听到一个洪亮而严厉的声音,道:“起来。”
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一个狱吏将我连拖带拽地拉出了牢房,带到了一个像是刑讯室的地方。
房里的人挥挥手,狱吏们都退下了,只剩下我瘫坐在冰冷的地上,晕晕沉沉地抬头看着眼前的人。
“小姐。”
我被这一声小姐唤回了些许神智,淡漠地看着杞。
“属下也是万不得已才让小姐入狱,小姐再忍耐几日,君上绝对不会让小姐再受苦的。”
我依旧不语,心里冷笑,不让我受苦,是打算给我一刀让我痛快吗?
“小姐,君上自从知道小姐坠崖很是焦急,一直在打听小姐的下落。”
“他找我作甚?”我问,随即又故作恍然,左手握拳击在右手掌心道,“哦,对了,没有斩草除根,确实不让人放心的。”
“小姐误会了。君上只是担心小姐的安全。小姐回到莒国,君上定当好好待小姐的。”
“补偿?”我好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字眼,“他就是这么补偿我的?先是灭了田家,后是派你陷害我入狱?那个香儿是你的人?”
杞沉默了一会,摇头说:“不是。只是她的父母…在我们手上。”
“呵呵。不愧是他手下的人,够狠。”我一点也不意外,这完全是就是个他设的圈套。
“小姐以为庄公不知?成风又为何会对你说曹刿之事?”杞抬头说,“本来他们便设计要让你上当,我只是将计就计罢了。”
“你…什么意思?”我听见我的声音有些颤抖。
“你以为曹沫为何在五年之前突然退隐?你以为他在梁浦山救你是个巧合?你以为路上伏击你和吕蓉的是谁?”杞口中溢出的一字一句都如同利刃般插入我的心里,“他们早就设计好了。鲁侯利用吕蓉对公子纠的爱,不知道用了什么谎言,让她挟持你去鲁国。一开始我们以为路上的那些杀手只是想杀了吕蓉这个暴露了的细作,可是直到后来我们才知道他们的目标一直是你。他们的计划要成功必须得先甩掉我们,所以他们派了一部分人牵制我们,故作败退,让我们以为他们并不针对于你而放松警惕。后来你不愿随我们走,正好合了他们的心意,而你的意外落崖,也是他们计划中的。我看得很清楚,有一股外力将你推下去,也是在那时我才发现这是他们的阴谋。”
我沉默,因为我知道在坠崖的时候,确实感觉到了一股外力将我向后推,才导致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可是当时那样的情况让我根本也无暇考虑。我感觉我的身体越来越冷,可杞的声音如同魔音一般继续在我脑海里弹奏着。
“然后他们又顺理成章地让曹沫又意外地救了你。难道你一点都不意外从如此高的悬崖峭壁下坠落,居然还能够存活下来?而且你所落之处并不是鲁国和莒国境内,怎会一落崖便到了鲁国境内的梁浦山?”
“你骗人!”只有我自己才知道我的反驳多么得无力,“你是田昉的手下,一样会骗人!曹大哥才不会骗我!”
“小姐若是不信,去那里一探便知。”杞没有理会我的愤怒,话锋一转,“小姐,你可知天之眼?”
天之眼,又是天之眼。我心里烦躁不已。
“鲁桓公在世时便在寻找开启天之眼的方法。而如今的鲁侯更不可能放弃。曹沫五年前的退隐根本就是一个假象,他只是在执行鲁侯派遣的秘密任务——寻找天之眼的开启方法。”杞蹲下身子,双目与我平视,“而终于他也不负众望,发现了启门人一事。玄上的人一直以为他们将这件事保密地很好,殊不知早就有不少人知道了。”
“不要说了…”我感觉寒气更甚,双手紧紧抱着胳膊。
“你得知的所有真相全部都是他们让你知道的。就连身为鲁侯之弟的公孙友也被瞒在谷里。鲁侯早就发现公孙友是玄上的人,便处处设坎让他知道一些他想让他知道的事情,公孙再怎么聪慧毕竟还是个孩子。什么鲁侯有断袖之癖,这种理由亏得有人信。”杞啐了一声,“唯一发现不对的是管仲,可惜也被他们关起来了。”
“管仲…被关起来了?”我心底涌出一抹说不清的情绪。
“管仲发现不对劲后,为了让你从曹刿手里出来不知道费了多大的劲。鲁侯早就怀疑他与玄上有些什么关系,偏偏抓不到他的狐狸尾巴,如今倒是利用了公子纠将他抓起来了。”
“利用公子纠?”
“鲁侯哪里会管公子纠那点破事?可是这管仲顶着公子纠之师的名号,正好是个契机。管仲向小白射的一箭不是没杀了小白吗?正好便冠上了个可能是公子小白细作的名目给软禁了起来。”
“小白入齐一事早就知晓,何故现在才将其关起来?”那日施伯与曹刿商谈的时候不就已经知道了,这都拖了大半个月了,才将管仲关起来,太不合情理了。
“你可知文姜夫人一直在催促鲁侯将公子纠送入齐国?”
我点头,之前在传舍也听到了。
杞摇摇头,道:“同是手足,她又何故对公子纠如此热情?”
“难道…”那个传言是真的?
“连我也不得不佩服那文姜夫人,不仅和兄长,连弟弟也不放过。”
我咋舌。
“所以鲁侯对公子纠的反感比起小白要多得多,若是真让公子纠做了齐君,谁知道那住在齐鲁边境不甘寂寞的文姜夫人又会做出什么让国人不耻的事情?所以鲁侯虽然表面上在帮助公子纠,实际上却更希望小白即位,让公子纠死。管仲明目张胆地在田家射了一箭正好箭中带钩,若不是事先预谋,怎么可能瞒过田家的耳目。”杞最后做了一个让我惊讶的总结,“所以,鲁侯在一开始便是和公子小白结盟,唯一不知情的只有公子纠和田家。”
“而说服鲁侯利用田家的人,便是君上。”杞继续说,“条件便是今日的鲁国与莒国的结盟。齐鲁莒三国中,以齐国最强,莒国最弱。在襄公即位之后,本来是姻亲关系的齐鲁却正因为这姻亲关系而闹得非常僵,鲁国对齐国一直十分隐忍,自桓公甍后,齐鲁关系渐渐往敌对方向发展。莒国由于最弱小,一直处于中立,如若将莒国拉拢,那么便可以制衡齐国。本来与小白结盟不过是表面上的工作,齐鲁之间的恩怨根本不可能简单化解。鲁侯只不过是想让小白感念鲁侯的帮助,从而对鲁国放松警惕罢了。”
“所以施伯才坚持要打一仗,却做好了输的打算?”
“小姐果然聪明。所以本来他们对管仲与小白的互动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现在却因为小姐的关系开始怀疑管仲的另一个身份,所以才采取了行动。”
“那田昉派你来是因为他也知道了我是启门人?”
杞点点头,道:“田成之弟田霄本是玄上的人,而君上之所以会从小被送入田家一来是为了击垮田家,更重要的则是找到关于天之眼的线索。”
原来如此,为了天之眼,他们还真是不遗余力啊,可谁知它可能只是一个时空隧道呢?况且还是一条只能回到过去却无法改变命运的通道。
“好吧,最后一个问题。”我冷静地盯着眼前的人,一字一句道:“你、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