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今日你要说那些话?”出了宫后,我总觉得有些在意,便找了个机会询问管仲。他不是不愿我牵扯太深么,以他的能耐,明明可以说些冠冕堂皇的理由阻止我入朝的。何况上次经他那么一说,我确实也不太愿意冒险了。
“我也不愿…”我很少看见管仲露出苦恼的表情,“但是庄公的意思已经够明显的了,何况他邀你入宫的目的便是如此,公孙友你也见过,在他那里,对你算是最好的结局了。”
“怎么说?”我诧异地问。
“你初见鲁侯之时,鲁侯执意要惩罚的事还记得么?若不是我即使赶到,他怕是会要了你的命。”
我大惊,眼睛瞪得大大的说:“为什么?明明是初次见面,我何处得罪了鲁侯?”
“只怨你与曹沫走得太近。”管仲闭上眼睛,揉了揉太阳穴,“没想到庄公这么快便想对付你了。幸好庄公还不知你是女儿身。”
“只因我与曹大哥走得太近?”
“想必曹沫也知道,只是…”不愿放手而已…管仲暗叹。
“知道什么?”如今我一头雾水。
“走。”管仲似乎做了什么决定,拉着我便走。
走着走着,我才发现这竟是回传舍的路,我有些慌,明明答应曹大哥不和管仲发生纠葛的,便急急扯着管仲停了下来。
“你…”管仲看我的眼神有点复杂,“你与他,是不会有结果的。”
不知为何,我心里一酸,却猛地抬头澄清道:“我和他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只是…”
“不管你们是什么关系,你最好离曹沫远一些。”管仲打断我的话说,“否则你会后悔的。”
“我才不会后悔!”我大声说,“他是这里唯一真心对我好的人,他是…我的亲人!”
管仲深深地看着我,抓住我的手似要松开,却在我想抽手之际,突然又环紧了:“婧儿,不管你怎么想,我都不会让你再与他有所纠葛了!”
我的脸气得通红,却被他死死的抓住挣脱不开,就这么被他拉到了传舍。
“婧儿!”一踏进传舍便听见了曹刿焦急的声音。
我看见他急急地向我走来,在确定我无事之后松了一口气,这才注意到我身旁的管仲。我心里十分紧张,死命地想将臂膀从管仲的手中挣脱出来,依旧失败了。
曹刿的脸上带着愤怒,沉声道:“放手!”
管仲的声音寒冷而清冽,我下意识抬眼看他,狭长的双眸幽黑如墨:“你知道她今日去了哪里,还依旧不放开她吗?”
曹刿愣了一下,沉默。
看到曹刿的脸上尽是挣扎的表情,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感觉自己若是在此与他分开,便再也无法回到过去了。我用尽我自己最大的力气甩开管仲的手,拽住曹刿的袖子,对他说:“曹大哥,我们走。”
“曹沫,你当真要如此吗?想想后果。”
我感觉曹刿的身子一震,在我不可思议的目光下,迅速抽出自己的袖子,道:“你们走吧。”
“曹大哥,你…说什么?”为什么…?
“管仲…带她走…”曹刿闭上眼睛,背过身。
“我会照顾她的。”
曹刿点点头。
“你们在擅自决定什么?!”我抓住曹刿的左手,那只大手依旧宽厚,却不如以往一般温暖,“曹大哥,你说我不是累赘,如今却要赶我走吗?告诉我原因!”
“……”曹刿垂眼看着我有些颤抖的手,面无表情道,“你呆在我的身边只会给我带来麻烦,我不想再见到你。”
“我不相信!”我大叫,“曹大哥,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管仲默默地走到我的身边,手抚上我的眼眶,拇指抹去我的眼泪,将我的手从曹刿的手中掰开,将我圈住:“走吧,你只会让他痛苦而已。”
“我不要!管夷吾,你放开我!”我哭得更厉害,手胡乱地抹着不止的泪。
“你跟我走,我告诉你原因。”管仲无奈道。
我没有回答,只是泪眼朦胧地望向曹刿:“这真得是你希望的吗……”
“…是。”曹刿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他的背影,深深地烙在我的心里,让我有种难以言喻的哀戚……我知道,他的离去肯定是为了我好,虽然不知道原因,却如此深信着。五年前,我不在他身边,不能分担他的痛苦,然而五年后,他依旧还是…想一个人承担吗?我心如刀割般地疼痛。
“醒了?”
睁眼便看见玄冥那副高傲的嘴脸,脑子再次纠结,又闭上眼,想起我在传舍哭着哭着居然晕倒了,估计是管仲把我带回了季友这里。
突然脸颊一阵冰凉,双眼被温柔地拂过,耳边听闻一丝如轻风一般的叹息。
“你先好好休息。”
我忍不住睁开眼,抓住了管仲停留在我脸上的手,声音无比坚定:“告诉我!”
管仲徐徐把手抽出,瞥了一眼坐在一旁冷眼看着我的玄冥,也就是季友。
季友露出一个少见的没有办法的表情,道:“我知道了,我来说…”
“这件事…也算是我鲁王室的家丑吧。希望…你不要说出去,否则…”语气里的威胁之意尽显。
很意外的是管仲只是沉默,看着我的眼神严肃。
我摇摇头,示意不会传扬。
“你该知道我是鲁侯的胞弟,虽说我自小在外,与这哥哥也不算亲,但他小时也是宅心仁厚,于我们这些弟弟都很照顾,却没想到做出的事倒是惊世骇俗。”季友凤眸微睐,单手托着下巴说,“曹门一家忠烈,曹沫之父本也是我鲁国一员大将,所以曹沫与我们都是从小一起长大。他很有军事才能,年纪轻轻便随父出征,战功累累。王兄对他本是钦佩,却不知何时开始,这种钦佩便成了爱慕。”
闻言,我目瞪口呆,难道…
“他知道这种感情不容于世,但却始终无法放下。世人只道,王兄爱慕成风夫人故而不顾礼法夺臣之妻,却没人知道他其实只是为了曹沫…我的母亲因为齐襄公而不顾伯姬夫人的血泪求援,而我的胞兄因为曹沫而生了至舜姜于死地的心,纪国因此而灭,我鲁国王室还真算得上是自私到了极点。”季友的语气几乎没什么感情起伏,像只是简简单单地在叙述一个事实,但我还是感受到了那隐藏的讥讽的语调,虽然他对我说话总是一副轻蔑。
“所以,你该知道王兄为何要让你入宫,为何处处针对于你了吧。”
“如果…我依旧呆在曹大哥的身边…”我捂住嘴巴,有些说不下去。
“你肯定会死。”季友冷漠地看着我。
“可是曹大哥…太可怜了…”我有些哽咽。
“你还是先管好你自己比较好。”季友站起来拍拍身上的衣服,走到我的面前,“听说夜影把你推给我了?你又欠我一个人情,该怎么还呢?”
我还在感伤中,只能默然,不想理他。
“玄冥。”管仲的声音有些警告的成份。
“你还真像她父亲。”季友对管仲翻了个白眼道,戏谑之言让管仲无奈。
“她是天之眼的启门人。”
天之眼这个敏感的词让我不禁抬头望向管仲。
“我知道…对了,听说天之眼的启门人有预言之能。”季友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我,“要不你来预言一下鲁国未来的兴衰吧。”
我愣住,心里微颤,其实我还真得知道…天之眼的启门人,天之眼难道与我穿越的秘密有关么?
“不过,我看你根本没这个本事吧。”见我发呆,季友又是带着一脸的鄙视。
我知道他是在激我,但是我隐隐觉得我将慢慢走向真相,便脱口而出道:“好。”
看着季友递给我的竹简,我慢慢思索了一下我记忆中的鲁国大事年表,缓缓提笔写下六句话:
“庆父不安,鲁国将乱,齐女淫荡,与叔私通,立申为侯,可保安盛。”
季友接过竹简,表情从不屑突然转为震惊,他愣愣地看着我,猛地抓住我的手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笑:“不是你们道我是什么天之眼的启门人么,怎么现在看见我的预言反而如此这般惊讶?”
季友闻言冷静了一些,松开了我的手,有些喃喃自语道:“你果然是,我的卦从来未错…”
管仲接过季友手中的竹简,也是沉默半响,然后拿过我手上的笔将那些字仔仔细细地涂抹掉。
“怎么还要我算一下吗?”天之眼的启门人…有预言之能…呵呵,我继续笑,笑中带着自嘲,“百分百准的。”
难怪管仲三番两次救我,只因我还有利用价值吗?
“齐鲁干时之战,鲁国必败,小白即位,是为齐桓。”我冷冷地道出这段我熟记于心的历史。
“婧儿…”管仲示意我不要再讲下去了。
“管仲,你将任齐相,助其九合诸侯,一匡天下。”
管仲走上前一把把我抱住,在我耳边喃喃:“婧儿,不要再说了。”
历史之所以称为历史,便是因为其终究不可改变。即使是我身处历史洪流之中,即使我再如何努力,终究我只是成为构筑历史的一颗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