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深深。
炫目的霞光在淡淡雾气的晕染下，透过疏枝繁叶，稀稀疏疏地撒在眼前的二人身上。
红衣女子轻悬于竹上，裙裾猎猎，犹如落尘的仙子。竹下的玄衣男子，负手背立。青丝随风张扬地飞舞，一如他狷狂的性格。
如此美景当前，而我却是个闯进来的破坏者。
红衣见着我，杏眸一眯，随即勾起一抹微笑，轻盈落地。“小婧，你怎么来了。”
季友也微微转身，斜睨了我一眼，眉宇之间尽是毫不掩饰的不悦。
“红叶。”我笑着应了一声，压下心下对她还会武功的讶异，“只是随意地散散步而已，未料你们二人在此，实在抱歉，婧儿这就离开。”
“无妨无妨。”红叶摆摆手，“我们也不过闲聊而已。”
我知道红叶的性格豪放，却也知与玄冥所谈之事绝不是闲聊那么简单，自己的出现确实打扰了他们。
“何不让她知道？”季友的凤眸一如既往地露出一抹嘲讽之色。
他们所谈之事难道与我有关？
“玄冥。”红叶微微蹙眉，随即走过来熟络地拉住我的手，绝色的面容上掬起如花的笑靥，道，“小婧，你别介意，他就是…哎，我之后再同你说。上次说要与你喝茶，如今便去，可好。”
“嗯。”我看着季友阴黑的脸，硬着头皮应了一声。
“慢着。”
我步子一顿，回头望着季友。
“你同我来。”
“玄冥！”红叶有些急。
“放心，是别的事。”季友斜睨了我一眼。
“如今你在我府上，有些事你最好交代清楚。”
季友的表情太过郑重，让我硬是把反讽的话压了下去。
“你若是想知道，直接问管仲便是，我有什么事是他不知道的？”是啊，在他面前，我永远是无所遁形的那个，而对他除却历史上记载的那些，我却几乎一无所知。
“你…”听我突然提及管仲，季友突然脸色一变，“他若是肯说我又何必问你！”
我微微怔忪，也有些不解，他因何隐瞒。
“你…想知道什么？”等反应过来，妥协的话已经脱口而出，悔之莫及，随即又加了一句，“如今，我们也算是进退同舟，若不想舟覆，你们的事也不该隐瞒于我。”自博戏一事算来，我已六日未见管仲，总觉得事情在往不好的地方发展。
季友沉默半晌道：“虽然夜影不愿让你知道太多，但是如今哪里顾得些许。有些事我会同你说明。我知你曾是田家三女，可十年前突然失踪，而今又乍然出现，究竟发生了何事？”
“你们同是守护天之眼之人，我说是天之眼的启门人，却不知天之眼真正代表了什么吗？”我有些疑惑，上次他对天之眼描述含糊，我以为他们是对我还不够信任，隐瞒于我，难道他们真得不知，而他们口中的上一位启门人也并未说明吗？
“我们只知开启天之眼可以实现一个愿望，多年来都有开天眼者得天下的传言。”季友对于自己所知也很不满意，“如今周王式微，各路诸侯暗自招兵买马，即使不敢取而代之，却也都想称霸诸侯。师祖故而嘱咐我们要保护天之眼不能为歹人所知。”
我默然，随即忍不住道：“其实，这天眼可能并未如你们想象的那般…对十年前的事，我几乎没有一丝记忆，但是十年后的事…”我犹豫了一下是否要将穿越之事说明白，可是我说了…他会相信吗？这是我最后的秘密了。
“田婧，既然你我已经决定要坦诚布公，便要相信对方。”
我狠了一下心，道：“虽然，这只是我的猜测。我怀疑所谓的天之眼有让人穿越时空的能力。”
季友疑惑：“穿越时空？”
“就是可以让过去的人到未来的时代，而未来的人回到过去。”
“你是说…”季友睁大了眼睛看着我。
我点点头，苦笑道：“别人若说我肯定不信，但毕竟亲身经历…你也该明白那所谓的预知之能从何而来了吧。”
季友把盏之手微微颤抖，险些将水泼了出来。
“我来自两千年多之后的世界，至少自我有记忆开始我便是在那里生活。却突然有一天，在莒国田府外醒来。为什么会这样，我也不知道。”我缓缓地将我所有的经历和盘托出，说到菲儿被杀之时，忍不住激动起来，“她还是一个孩子，他们怎么能这么对她？！”
季友难得地叹了一口气，道：“你想凭一己之力查出凶手，所以才故意引起施伯的注意？”
我有些无力地揉揉太阳穴：“我当时一时气愤，冲动了些，事后虽然后悔也别无他法。既然你也是鲁国公子，那师晏父子你可知晓？”天知道当时我花了多大的力气才抑制住想要杀了他们父子的冲动。
“师晏在鲁国是赫赫有名的琴师，我当然知晓，只是我不知他们也想得到锁尘。不过既然与天眼有关，我们也会尽力查出他们口中的大人是何人的。”季友眉头微皱，不放心地看了我一眼，“这件事就让我们来查，你一个女孩子，以后有事情别动辄就冲到风口浪尖，都需要同我们商量。”
“……”我沉默，本来我也只想安安稳稳地过日子而已，既然他们愿意替我查出真相，我也不会再独自一人做些吃力不讨好的事，“好。”
“如此夜影也好放心些。”季友满意地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道，“如今那老狐狸说让你帮忙接待莒国的使臣，自是有他的想法，我若是什么也不让你做怕是会引起他的怀疑。而且莒国使臣此次前来怕不是访问领邦表友好这么简单，那老狐狸定是看出了这点，故意让你去，顺便探探你的虚实。”
“施伯已然开始怀疑我与管大人的关系，莫非他也开始怀疑我的身份了？”我有些紧张。
“具体如何我也不太清楚，他是鲁侯的人，若是真发现了什么，鲁侯不会没什么行动，现在最多是怀疑而已。我那个兄长，看似有些懦弱，还喜好男色，可我总觉得他的心思深沉得很，你竟然被他注意了，必须当心点。”
我谨慎地点点头，第一次见面就要将我打个半死的人，不可能是什么好相与的。
“明日那莒国使臣便到了。”季友叹了口气，“不管怎样你也是田家之人，莒国公室如此待田家，你可有怨？”
脑海浮现出那张熟悉的俊脸，不禁握紧了双拳。
见我不语，季友又道：“田家祖上曾任田正，也相当于如今的‘大司田’，分管农耕田地，久而久之，便简姓了田。田家世袭莒国卿大夫，自莒国建国以来，田邑千室，人阜昌只，如今已成了莒国公室的心病，却莫之奈何。田氏必除，我们心知肚明，只是没想到是在莒国内乱刚平之时。”
“我从来没怨过嬴氏灭了田家，只是怨我那曾经的二哥，他如何能狠得下心？田昉…为何会是嬴庶其…？”我忍不住还是问了，但心底的疼痛避无可避。
“其实我也是直到最近才得知的这个消息。”季友顿了一下，道，“但是现在看来，嬴氏想要扳倒田家的思想倒是由来已久，派遣自己的儿子当卧底，否则也不可能在这么快的时间内将有百年根基的田家抄家流放。不过那田昉倒真是个狠角色，明明只是嬴氏的一颗棋子，竟在击垮田家的过程中将自己的兄长也除去了。”
“…其实，若是不除嬴长其，想必他也活不下去…”我还是忍不住帮他说了句话，说完也有些后悔，“反正，我与他的恩怨，在我离开莒国之后就烟消云散了，如今我们不过是陌生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