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书阁中,安然漫步无敌地闲逛着,却是想不到,一个疯疯癫癫的老婆子,居然闯入了安然的视线。
安然凤眸微眯,瞧这人的模样,眼神清明,却也不是疯癫之象。只是看那女子的穿着,一身破烂的太监服,一头乱发也不打理,就这样堪堪地堆在头上,却也不像是不疯的模样。
此时,疯婆子东张西望的,似是在找些什么人。安然突忆起自己最近在追查的事情,安然心中猜测此人定是知道其中枝节。
今日安然心累,欲离开这吃人的额皇宫却无奈二姐苏乐和二姐夫的命还握在云翔的手中,安然无法,只好留在这皇宫之中,谁能想到今日竟凑巧地能解开尘封多年的苏家灭门惨案。这让安然疲惫之余总算是生出了些安慰来。
安然秀眉一扬,却是不置一词,紫堇墨一般的双眼环顾了整个藏书阁,安然心知女子定是清楚其中隐情,此刻本不是最佳询问时机,但安然已顾不下后果。
明眸清亮,安然一个跃起,自房梁上跃下,一身红衣迎风而起,像是半空中绽放的血莲,魅惑丛生。轻勾嘴角,满意地见到下方的女子并未发现自己的踪迹,待眼光扫过半开的朱漆大门,凤眸中一闪而过冷峻,竟不顾仍是在半空之中,素手一挥,大门便嘭的一声阖上,惊起阵阵的颤动,晃动了这一方的空间。
女子惊觉转身,片刻间复又是痴傻的模样,哪来刚刚的片刻清明,却见到身后无人,这才轻舒了一口气,复而转过了身来。
安然不知何时已安然立于女子的眼前,凤眸微挑,饶有兴致地看着女子装疯卖傻的模样。在这深宫之中装疯卖傻多年,这城府也不可谓不深。
女子惊诧片刻,却复痴傻,言辞间尽是稚气,“姐姐,你也是来捉迷藏的么?”三十的年岁,口中所言却是童子的稚嫩,声音里也尽是童稚,可见早已见怪不怪终落于窗外,似是在透过纸糊的窗子遥望着什么。安然心中却是暗骂,这建造者居然仿佛是将这藏书阁堪堪摊在众人的眼前。但凡是有不轨之人意欲偷窥,里面之人的一举一动,定是逃不过阁外人的双眼。
心中一阵钝痛传来,云翔既是能牺牲自己以换得这江山,自是不会安心自己这样一颗定时炸弹埋在身边。
“窗外的人听着,安然独身已久,不需护卫,还请各位大哥前去告诉你家主人。”安然言辞之间虽是有礼,指尖却撰起方才随手拾掇的落叶,以内力趋之,叶片迅疾穿过纸糊的窗帷跃向窗外。天地硕大,竟是无人发觉这一片微不足道的绿叶。好比是云翔得了这天下,眼中却也无安然半分了。
片刻,一身闷哼传来。安然扬起一抹自傲的笑容,在这夜杀之城之中,论暗杀,安然若说第二,谁敢称第一。
一时之间,空气中竟似是有火花飞溅。阁外藏于暗处的人尽数变了脸色,不知是红是紫,倒也不知是走,还是留了。
安然倒也不真至于赶尽杀绝,方才摘叶伤人,却也不过是给个警示。
叶子自指尖而出的那一刻,安然心中钝痛更甚。都道是:岁月常相似,花开依旧人不复,流年尽相摧,她与云翔相伴度过七余年时光,如今怕再寸步难行。
距离拉近,安然才得以看清眼前的女子的模样。五官,虽称不上倾国倾城,却也着实清秀脱俗,端的是一美人胚子。可如今正值夏日,女子的皮肤却已皲裂,更甚者,白皙的皮肤之上显现道道裂痕,悠悠可见暗红的细丝。女子眼眸清亮,却眼窝深陷,眼袋深邃,大大的眼球耷拉着,仿佛随时都会滚落。落魄的太监服也不知何处弄来,胸前尽是干涸了的鲜血,仿佛一张血盆大口,朝着安然张开,在这暗处,着实是可怖。
玲珑剔透如安然,心中甚是哀婉。本是剔透女子,奈何锁于深宫。这幽幽绿瓦红墙,围起的,当真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幽冥地。
安然面对着女子,扯起一个还算灿烂的笑容,宛若雪山之上的雪莲突绽,却是清冷脱俗,倾城倾国。
许是被安然眼中的复杂与同情震慑,女子一个愣冲。安然便是趁着这个空隙夹住女子的腰间,一个使力,两人便已腾空而起。想当初拽着云霄,安然尚有余力,此刻便是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女子带上了安然先前待的房梁。房梁高于门窗不少,定是不会被人发现。
女子脸色有些惨白,胸前微微的起伏显示着女子的慌乱,但自始至终,女子并未发出任何声响。女子的隐忍令安然满意,当下便也不再催促。
“哎……”女子叹息得哀婉,眼中已满含珍泪,却始终不曾落下,久久,安然却是听到女子有些沙哑的嗓音,“太子如何?”
只一言,安然便是秀眉紧蹙,精致的五官几是蜷成了一团,毫无美感,仿佛是刚刚愈合的伤口,此刻却又被生生扯开,怎一个疼字可以言语?
“死了。”安然知晓女子口中的太子,定是东方阔,容颜清冷,言语间竟也带着丝丝寒气。东方阔决绝的吻似乎还停留在安然唇边,安然甚至不知道,那究竟能不能算是吻,还是说,那是临终的男子对深爱却不得的女子的唯一的祈求。
安然见到,女子眼中的珍泪几欲满眶,同眼球一起耷拉在深凹的眼眶之内,胸口不住地起伏着,不住地以手顺气,这才压抑住几欲喷薄而出的血红。
“最是无情帝王家啊!最是无情帝王家啊!最是无情帝王家啊!”女子的三声叹惋,却在安然的心中激起了层层涟漪。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岂不沧桑。无情之最,皆是帝王。
安然心中凄苦,却不愿与人诉说,只静静地等待着。如此多的情绪接踵而至,安然仿佛不再是那个夜杀之城的冷血西纱。事实上,安然是安然,也不再是西纱了。一曲安然,百韵无双,何时听过一曲西纱,百韵无双?
安然自嘲地笑笑,自己自诩为云翔心上的一把尖刀,却是忘记了,初见那时,他温润的声音:“一曲安然,百韵无双,我便唤你安然可好?”
安然蓦然清明,却听闻女子已止住了泪水,顺着女子沙哑的嗓音,眼前女子可怖的模样似乎也被安然抛之脑后,迎面而来的,是一个比遥远更为遥远的故事……
那时的苏家,确正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高墙红瓦,林木丛生,隔着高高的围墙,仍能见到最中央的房屋顶上盘旋着的镶金游龙,阳光下却像是闪闪发光,仿佛是自九天而来的龙族,高贵庄严。那是舒府建造之时,当时的帝王,即是东方青城派人修建的,其间缘由,却是无人知晓。自此,苏家正逢婚嫁之喜,又逢帝王圣恩,却是双喜临门,喜不自胜。
入内,更是精美绝伦。自小桥流水的江南之景,至恢弘大气的北方建筑,应有尽有,尽显繁华。院内的随意一株花草,拿到集市上即是价值青城的宝物。
此时的苏家真可谓是门庭若市,好不热闹。
但事实上苏家并非无故这般举重若轻,若说最初的改变,该是从苏荷的父亲——苏武,与苏荷的母亲——柳寒烟的一段情缘开始。
旧时的天空还不似如今这般阴霾满布,呼吸之间还闻不见淡淡的硝烟味道。干净的空气沐浴着温暖的阳光,蔚蓝的天空之上晕染着点点慵懒的云朵,春日的和风穿过大堂之上身穿大红喜袍的男子,掀起了新嫁娘的红盖头,天人之姿,在座巧妇倒是成了杂草,只余堂上这一朵娇花。
柳寒烟生得好,两弯似蹙非蹙之眉,一双堪比皓月之目,卷如弯月之睫毛,白皙的吹弹可破的肌肤此刻打上了腮红,多一分便多了,少一分便缺了,两腮红润似院里飘扬的桃花,又似晚霞映衬下洁白的云朵,柔软细致。一头青丝已经盘起,盘根错节地落于脑后,却是令柳寒烟秀气的脖颈落入在座人的双眼,在座善男信女,皆是心神荡漾。
此女一出,却是惊艳了一寸时光,在座的人无不倒抽一口凉气。柳寒烟似是知晓,俏脸更是染上一抹嫣红,无异于是锦上添花。
高坐的东方青城瞧着下方的妙人,满目惊艳。却是听闻苏武的话后,再是藏隐不住的惊诧,此番简直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东方青城听到苏武这样说道:“红盖头既已吹落,夫人此番却也不必再戴了。夫人本是西疆之人,定是不拘礼节。”苏武爽朗的笑声东方青城已经听不见了,苏武的话却是一个字一个字地打到了东方青城的心坎之上,西疆之人,是西疆之人,竟是西疆之人!
“哈哈哈!好!好!好!”不住的好字现着天子的好心情。当下,在座的臣子贵妇们自然喜笑颜开。却不知,高高在上的天子,究竟是在笑些什么。但那副剑眉星目的俊朗模样,却是被年岁尚轻的苏韵刻于心头。
东方青城半刻的惊诧未曾被在座的王公大臣落入眼中,却被一名小丫鬟堪堪撞着。那名丫鬟,便唤作绿如。当时绿如只觉周身一冷,却不知是为何。
窗外日光正好,院内桃花盛放,这一日的帝王一笑,似乎是敲定了苏家青云直上的木桩。此后,苏家便是一步登天,成为那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贵。但满朝文武,却是心中莫明。
“一拜天地——”苏武与柳寒烟二人对着那一方天地,弯曲身子。贴身的喜袍勾勒出柳寒烟纤细的腰围,盈盈一握。
“二拜高堂——”苏武父母早亡,高堂之上落座的,却是那无情的帝王——东方青城。
“臣妾叩见陛下,陛下金安。”柳寒烟的嗓音青涩温润,糯糯的如同入口香甜的桂花糕,令人心驰神往又似那山间的清泉,叮咚叮咚,好不悦耳。
随后,便听得苏武中规中矩的拜见,东方青城却是不置一词,眼神一直盯着柳寒烟,似乎要从柳寒烟的身上看出些什么来。苏武不满,却又无可奈何。
“夫妻对拜——”
随着喜娘的声音落下,柳寒烟匆匆屈身,像是等待这一日,已是许久。苏武看着柳寒烟娇俏的模样,面容间尽是宠溺,便也屈身而拜。
“送入洞房——”苏武拉着红绸的一端,眼眸深处尽是温润宠溺,只瞧着红绸另一端的柳寒烟,却是心潮澎湃。窗外的暖风吹入,带入了走失的迷蝶,落于柳寒烟的肩膀,却是花中仙女,艳丽不可方物。柳寒烟无谓笑笑,却是一口轻气哈出,吹落了那停歇的迷蝶,徐徐而去。那迷茫的蝶复又开始在空中盘旋,似是不知晓是谁戏耍了自己。
东方青城看着徐徐而去的丽影,有那么一瞬竟以为方才身着红衣的女子是自己宫中的妃嫔,等待着自己的采摘,等待着自己去询问自己追寻已久的宝藏。然而,她不是,她是苏武的,是自己的臣子的。
也许,一切,该是从这里开始,却不知何时,才是个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