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然羽睫轻闪,却是遮住了安然清亮的眼眸,落在云翔的眼中却是一副欲离开而不欲面对自己的模样,倒是坐实了背叛的事实。
安然不曾抬眼,却能想到此刻云翔的样子。灵敏的耳朵听到自山下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之声,人数众多却是步伐整齐,定是云翔的军队。
安然心里激动,满上却丝毫不现。
云翔怒火滔天,胸中仿佛置着一团子旺火,此刻烧得正旺,却是任谁都无法浇熄。原本是还有个安然的,但今日,惊起云翔着滔天怒火的,却正是安然。没有人熄火,云翔胸中的火焰便是愈演愈烈,似有燎原之势。
安然红衣胜血,透过蹭蹭黑暗还能看到脖颈之处一条鲜红的剑痕,此刻还轻轻浅浅地流着鲜血。随意的模样就如同安然此时的样子,没有半分紧张,却是孤注一掷。
安然看似漫不经心,心中却提起了十二万分的心神。云翔的功夫高出自己太多,硬拼定然是讨不到好,既然如此……
安然抬起头来,有些委屈,“云翔,南沙想杀了我。”安然的冷眸之间已经泛上了晶莹的泪珠,充斥着安然黑白分明的眼眶,却是恰好眼去安然瞳孔之中如天山雪莲一般的冰冷,只余下一副受了欺负的委屈模样。
云翔一愣,回忆起安然睫毛微闪,低着头的模样,却是与寻常女子受了委屈时候的模样一般,无异。
“我的西纱怎么也会受委屈,你给我说清楚!”云翔不信安然的只言片语,依然眯着一双红透的双眼斜眼瞧着安然,似是掌管生杀大权的神明,眼中却没有安然靓丽的剪影。
“妖女祸国,国当不国,国何为国?”安然眉眼闪烁,却是抬着头不让泪掉下来,此番倔强模样,却绝不是装扮而成。
“这是南沙说的?”云翔依然是半分犹疑,却是不信安然。南沙不喜欢安然,云翔心中清楚,但南沙会想杀了安然?云翔却是不信。
安然心中一痛,如今的云翔,大概只能相信自己了吧。安然一阵恍惚,仿佛自己是生长在创世之初的一株雪莲,无忧无虑,清冷自由。
“他就是这么说的,你不信也罢,就当是安然愚钝,活该受罪了。”安然低下头了,似是不再争辩。任你信也好,不信也罢。
云翔横眉冷竖,却是瞪了安然一眼,眼神一勾,示意安然过去。
安然瞧见,嘴角却是勾起一丝清浅的笑容,脚步之间有些犹疑,似是有些羞赧。同夜杀之城中与云翔嬉笑连连的西纱别无二致。
云翔的眼眶还有些红,眼中的怒意却是熄灭了不少,眼光落在安然身上,却是瞧也不瞧死去的南沙。
黑暗处,安然眉眼骤冷,却是替南沙不值,也替自己感到惋惜。也许,她和他都看错了云翔。
安然缓步上前,玲珑的白色绣花鞋踩在层层树枝之上,发出阵阵的清脆响声。云翔熄了怒火,却是站在原地等待着安然来到自己的面前。云翔喜欢安然主动的模样,无论是主动向他走来,抑或是主动同他温存,但安然却是极少如此,她总是清丽无双,遗世独立的模样像是九天子上的仙子,像是上帝最先早就的人类,高贵冷艳,而自己,却是一个双手沾满了鲜血的魔鬼。
他杀人无数,她同样也杀人无数。但成魔的是她,成佛的也是她。安然偶尔的恻隐之心让云翔觉得害怕。他们本都是地狱来的修罗,可为何她要对别人心存善念,救了这个又想保全那个。
安然的行径令云翔更加觉得,自己,才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恶魔,而这个由他一手养成的小杀手安然,却长成了一个倾国倾城的恶魔中的善者。
云翔本以为,他们两人,死后都该入那黑暗的地狱,在那地狱之中世世轮回,不得超生。但安然的恻隐之心,令云翔觉得,死后入地狱的,却是只有自己一人。被粗壮的链条捆绑在汩汩的岩浆水之中,接受火烧皮肤的痛楚,赤裸着滚过满布兵刃的刀山,在冒着无数气泡的可怖的油锅之中饱受煎熬,经历万般痛苦,却无丝毫伤痕,永生永世只能在暗无天日的地狱之中度过万世轮回。
但是南沙说安然要背叛的那个时刻,云翔心中陡然生出的恐惧,却是害怕她的小杀手会抛却他一人,独自入了那天堂。
不,他不能放她走!今生今世,永生永世,安然只能陪在自己的身边!
云翔的眼中突然迸射出慑人的光亮,令安然的脚步一滞。云翔眼中空前的霸道与占有让安然觉得害怕,这般霸道的云翔,安然从未见过。
云翔仿佛是在思索些什么,双眸之中虽然清亮却似是无神,安然一个转念,暗暗运起全身功力,不朝着云翔,反朝着山顶掠去。
安然踏着粗壮的树干膝盖一个弯曲,双腿一蹬,腰间一个使力便朝着山顶急冲而去,其间没有丝毫停留。
安然面色清冷,心中清楚,云翔的轻功高过自己太多,自己只有借力发力,才能保证不在还没到山顶之时,便已经落入云翔的手中。
云翔一愣,面色铁青,拢于蟒袍之中的双手握拳,却仍是有些颤抖。南沙说的是真的!安然真的想要逃!
云翔一脸铁青,却是一个倾身掠出,划出道道笔挺的直线,却是破开了这一方的空气。
安然回头一瞥,却见云翔已然追上,端的不过是几百丈的距离,追上也不过是片刻之事,如今也只好是听天由命了。
安然陡然加快了心跳,全身功力发挥到了极致,眼中只存不远处的山顶,却不知敌不敌得过这天意了。
云翔脸色黑得很,较之这夜色却也是好不到哪里去。安然从未见过这般云翔,在黑暗的树林之间穿行,却是似受了伤的孤狼,快得几乎都不像是个人。安然似乎都能听到身后云翔穿行而过带出的空气破空的声音,却是心惊地可怕。
“安然,要是你迷途知返,我便既往不咎。”云翔冷漠的声音带着内力传来,哪里还有曾经的温和。云翔威严有力的声音,在这树林之中掀起阵阵的回声,却是叫安然听得清楚明白。
安然浅笑,却是不屑一顾。云翔说的话,事无巨细,如今却是皆不能信的。而两个人之间若是缺了信任,那便是连朋友都算不上了。
平整的山巅已经近在眼前,我们的神明却没有给安然足够的时间。身后紧追不舍的云翔已经距离安然仅只几丈之远,赶上安然也不过是片刻的事情。
安然冷眸轻眯,秀眉横竖,不向山巅,却是朝着云翔急冲而至,轻弓着脊背,速度快得如同暗夜里的猎豹。云翔一愣,一个迷踪步便躲开了安然,避免了冲击。
谁想到安然却是在云翔身后的高大树木上一个借力,双腿一瞪便已是窜出去不少,直向着山巅而去,不作丝毫的留恋。
云翔这一躲,却是知道自己着了安然的道,本就难看的脸色更是黑得如同传说中的包青天,一身功力运转到了极致。
云翔知道,今日,绝对不能让安然离开。安然是自己的东西,就应该永远待在自己的身边,不能生离开的念头。
云翔眸色森冷,却是如今安然袖中暗藏的匕首一般,让人觉得冷漠。更确切的说,是冷漠而不是冰冷,是漠然,不是淡泊。
山巅似乎较山林之中冷了不少,夜里本就生了不少的雾气,此时看不到边的山际插满了照明的火把,隐隐倒映出悬崖之上分离生长的树木的影子,枝桠交错,绿叶重叠,倒映在地上却都是成了一团黑影,参差不齐却是好看的很。
安然此时所在的地方空旷,只剩下凭证的土壤搭成的这一平台,却道是为安然填了不少的便利。
冷风垂在安然凉薄的身上,冰冷的紧。安然皱眉,冷风灌入宽松的衣袍,安然仿佛觉得整个人都震了一震,却是冷的发疼。安然向来怕冷,从前定是要以热汤补身,才能度过那严寒的冬日。此刻虽不是冬日,却似要入秋,此刻又在高耸入云的山顶,更是冷得出奇。这样的寒冷,安然不喜欢,安然喜欢的是四季如春的地方,哪儿都有阳光,每一寸土地,都不会有黑暗的阴影。
云翔跃上山顶,看到的却是安然独立于浓雾之中的迷幻景象。依然是那般清丽多人,月儿的光华仿佛都被安然掩盖。火光摇曳之间,云翔只见得安然随着火光晃动的倩影,堪堪落在自己的足尖,云翔眯起了双眼,张了嘴想要说些什么,却是一口冷风灌入,喉头之间一阵疼痛,却是千言万语道不清楚,尽数卡在了喉头,难受的紧。冷风嗖嗖,云翔倒是冷静了不少。
云翔喜欢这般朦胧的安然,因着重重雾霭,云翔看不见安然脸上的神情,却只是透过脚边的影子隐约瞧见安然依如昨日的俏脸,想象着安然娇俏讨喜的模样,脸上却是久久不见的温和。
安然仿佛觉得,这般情况也曾有过几次,那时,却是云翔颀长的倒影看看落在自己的足尖,此番换了位置,安然却瞧见云翔的漆黑倒影,生生拉长了太多,甚至延长到平台的另一端,离安然倒是遥远了不少。
两个之间的距离不过几步之遥,安然慢走几步便可以踱到云翔的身边。但是此刻,安然却仿佛觉得两个之间隔着万重千山,难以跨越。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安然本不是舞文弄墨之人,此刻却无端想起了这几句诗,却是叫人生生寒了心。
安然再不废话,眉眼之间尽是决绝,左手短刀,右手匕首,却是不成功,便成仁。
云翔脸上似是悲痛,似是愤怒,似是不舍,却是万般变化,安然挑眉,此番安然居然在云翔的眼中看到了恐惧。
云翔不看安然,却是看着安然手中紧握的匕首和短刀,脸色疲惫,甚至是有些苍白,却藏不住眉眼之间的自信。云翔心中明白,安然的功夫同自己,却是差的不只一点半点,此番安然,却仍是要随自己回宫的。确信了这一点,云翔便是稍稍安了安心。
云翔欲占先机,朝着安然掠来,此番模样,却似是夜杀之城中两人时常切磋的模样,云翔频频只是逗弄着安然罢了。
安然冷眸一瞪,羽睫轻闪,却是无比认真。安然一个反手,紧握右手的匕首向云翔刺去,云翔却是丝毫不乱,似是漫不经心地用手一挡,却是化去了安然的招式。云翔反守为攻,左手一个变招,却是一个旋转,抓住了安然纤细的手腕。
安然右手被云翔抓住,却是丝毫动不得,心中懊恼之时,却见云翔眉眼带笑,瞧着自己的眼神之中尽显戏谑。
安然气急,却是用短刀去袭。安然左手虽活,却不似右手这般游刃有余。就如同胳膊扭不过大腿一般,安然的左手,怎么敌得过云翔的右臂。云翔看似轻轻的一个推挡,安然的左臂便被弹了开去。火光摇曳之间,短刀划过一道亮丽的弧线,却在云翔的脸上映出一片接连的白影,闪得安然有些看不清晰,身体却已经是止不住地向后倒去,手中的匕首和短刀却是应声落在了地上。
云翔一笑,多日来的阴霾仿佛在此刻驱散,两人此刻模样,却似是回到了过去。云翔就着安然的右手一拽,安然长长的黑发便在空中划过了一道亮丽的弧度,发丝四散,散在胸前,有些甚至铺在了云翔抓着安然的手臂之上。
云翔似是轻轻一带,安然却是落入了云翔的怀中,一阵温暖传来,安然却冷得仿佛置身于寒冷的冰窖一般。后背被云翔的内力打得生疼,安然却无暇顾及。
双手绕过云翔的腋下,却是欲抵上云翔的背,安然手中内力暗运,却是朝着云翔宽阔的背抚去。安然手掌之间的空气团成一团,任凭安然的掌控。安然念旧情,却只用了五分的力。
安然的脸上这才有些悲戚,眼中却是水光泛滥,如同阳光下的泉水一般,流光溢彩,藏着深深的赌意。
云翔此番还深陷于回忆之中,却是骤然脸色漆黑如前,好似还未燃烧的煤炭,难看的紧。
还来不及仔细思索,身体却是快了一步。手中已是绵绵掌力送出,打在安然的胸膛之上。揽着安然的双手已然放开,安然没了拉扯,身子便控制不住地向后飞去,仿佛是断了线的风筝,又像是风雨无依的浮萍,随波逐流。
安然任自己的身子在空中飘荡着,不用抬头便能看见漆黑的夜空,群星璀璨,却是这天空之中最美的点缀。安然的鲜血不知道喷洒在了哪一抔黄土之内,不需几日,便会被碾作尘土。
胸口火辣辣的,不只是巧合还是天意,先是受了南沙一掌,此刻却又受了云翔一掌,此番确是进的气少,出的气多了。
安然觉得时间真的过得好慢,到现在,她还未落入悬崖。瞥了眼云翔,此刻却仿佛是被人定住,一动不动的模样倒是有些好笑。安然轻勾嘴角,是最寻常不过的表情,却是用尽了全身的气力。云翔的模样真是滑稽,滑稽到安然几乎想要笑出泪来。安然一愣,却惊觉眼角的湿漉。原来是身体留不住这眼泪,倒是非要跑出来罢了。
黑长的发直直地随着安然向前移动,却是有了些许的倾斜,堪堪拖在地上,却是有些诡异。
安然的身影划过悬崖,却是直直地向下落去,速度快得令云翔有些措手不及。
云翔从来不曾如此急切,仿佛那次任务之人安然杳无音讯时的感觉再次找了回来。手已经伸到了最长,一身功力已是极限,云翔却依然抓不住安然不住下落的身影。
云翔一个刹车,人已经站在了悬崖边,却只见到了安然急急而去的身影,渐渐隐没在了浓重的夜色之中。
“安然——”云翔还保持着手想要抓住安然的模样,堪堪立于悬崖边上,嘴里唤出的“安然”沙哑,甚至有些破音,毫无往日的风采。
双眼骤然通红,急出了眼泪来,再是半会儿,云翔的眼中却是满布了血丝,仿佛是不眠不休了几个夜晚的模样,如历梦魇。
“安然——”云翔的声音拖得极长,响彻在高耸的悬崖之上。今日月圆之夜,云翔确似是一只绝望的孤狼,不住地嚎叫着。之间悲戚,却是惊醒了树上浅面的林鸟。
只一眼,却是万年。安然乘着缠绵的云连连下落,却是看也不看悬崖之上的云翔。安然最后的意识,便停留在云翔那痛彻心扉的呼喊。若是他日安然还活着,或许还会存下来留个念想。
安然闭上双眼,这山可真高,落了这么久,却是还未落到地面,耳边寒风呼啸,却是减轻了心中的痛苦。一场豪赌,安然不过是输了的一方,不怨天,不怨人,一个人,想拥有多少富贵,想得到多少财富,他的身边,就必然有多少陷阱,多少阴谋,多少争斗,多少杀戮……
白雾茫茫,消失了安然的清丽身影,只余那空气之中蔓延的,止不住的哀伤。
风过也,路三千,笑莫笑死生由天。生死劫,心上剑,话里话外道箴言。殇歌落,昔日春风似少年。再回首,莫待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