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天气虽摆脱了冬日刺骨的无情,却还略感微凉,像一个初涉世事的毛孩子般习惯跟世人闹性子。太阳慵懒地笼罩着这片裸黄的大地,远处绵延的铁路铺在起伏的山脉间,偶尔驶过一列绿皮火车,筑路工人都会停下手里的活看着一节节车厢全部从眼前擦过后又继续投入工作。
铁路两边是一望无际已经收过的玉米地,有的早已铲除,等着四月翻土播种,有的还闲置在那,枯黄发脆的叶子在冬天的洗礼下大多已弯曲变形,有的干脆朽得缩成一个球。
这片村子据说是在1958年“破四旧,立四新”拆除各村的古庙时在这里建起的一些零落的房屋,很多墙上还有着剥落严重但多少能看清些字迹的标语:“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读毛主席的书,听毛主席的话”……
颠簸地过了坑坑洼洼崎岖不平的小道,吹了半个小时冷风,才停在印象里那座院落前。这里家家的院落都是土墙堆砌起来,一代传一代也就这么保存了下来。
可以说我在这里出生并生活了7年,5岁的时候父亲就和母亲离了婚,8岁那年母亲才带着我搬到城里。外公想要和已经去世的外婆在一起,死活不肯与我们一起走,就在这里一个人生活。之后的是十几年,我只在13岁的时候为了参加外公的葬礼才回来了一次,没呆了一天便回去了,对这里的记忆,只能说5岁之前都是美好的。
这处院落也便一直闲置在这儿,没人要也没人管。
爬墙虎一条一条交错地攀满整个土墙,一直延伸到院子内壁。两侧土墙夹着的木门已经倾斜着呈马上要倒的姿态,虚晃的嵌在那。上面隐约看得出贴过福字的痕迹。门闩上还装模作样挂了一把已经锈迹斑斑的大号旧锁。门前的苔藓、杂草争相探出门底的缝隙,在门前及膝地铺满一大片。
看着那扇脆弱不堪的木门,我干脆轻踹了一脚,那木门便发出吱呀的声音,接着清脆的与两边的土墙脱离,轰地倒到院子里。
嘿,你曾经听到过心死的声音么?
像厚重的地基在你眼前骤然坍圮,抓之不住,心若裂肝。
赵悦城的车从宾馆一溜烟驶向体育中心。最近他的路线总是这么规律。甚至饭都是在车上吃的,年纪毕竟大了,有点吃不消。他用力把自己弯曲成弓形的腰直了直。
“要通知寒城今天彩排么?”助理开着车回头对疲惫的揉眼睛的赵悦城说。
“先不用,今天主要是灯光调试跟舞美设计,跟他也没什么关系。”
“赵总应该歇歇了,总这么下去身体会受不了的。”助理有些担忧的说。
“忙完这阵你也放假我也放假。”赵悦城笑了笑,不由自主的摸到脸上那道灼烧过的道子,又想起那张致命诱惑一般的脸。其实好奇心是人所共有的,甚至像是海妖一般越危险越是拥有像致命诱惑一般的魅力。
“你还记得齐玮吧,我不是把他送去英国进修了么?”
“记得,您说很有潜力的那小子。怎么?想叫他回来?”
“我要他所有的资料。越详细越好。”赵悦城拿起放在一边的U型枕说道。
浮动在血液里的不安定因素,是撒旦赐予的最华丽的馈赠。
跃跃欲试地跳动着的脉搏,咒语般唤醒了夜的主宰。
独行的人啊,这里太黑,回转身,离开吧。
面对着轰然倒塌的大门,正要迈步进去,突然听到身后一个苍老的声音好像在叫我:“小、小城?是小城吧?”
我转过身,面前站着一个佝偻的看起来大约五六十岁的老太太,拄着一根拐杖探着头看着我,或许是人老眼神不好,眯着眼看得很费劲。
“您、您是?”我想不起来是否认识面前这个人,毕竟隔了这么久,能记得清这里的路已经不错了。
“哦、哦…小城啊…”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笑盈盈地走上来抓着我抱着茉莉花的手,“大小伙了,看这俊的,好,好…”佝偻的她站在我面前也仅及我胸部位置而已,干柴似的手钳着我手劲却大的吓人。
我被她抓的痛得龇牙咧嘴,她来回摩挲着我的手背说:“忘了阿姨了?”她见我不说话,嘟囔了一句,“罢了,你早早就离开这了,自然不记得了…”。
之后我被这阿姨热情地拉到她家,她家和我家是对门,这让我很开心不用再走了,因为奔波了一路,身体差到不行的我已经筋疲力尽。
穿过院子一进她家门,就看见电视机上方挂着的一幅超大尺寸的全家福。我指了指照片里站在她旁边的一个年轻女人问道:“她是?”
老太太站在我背后笑着说:“看看,这不是还认得嘛。”我被她的话弄得一头雾水,但是不知怎么,我第一眼就看到了这个女人,好像似曾相识的感觉。只是她怀里还抱着一个孩子。
老太太可能看我满脸疑惑,拉起我的胳膊带我进了里屋,从炕上摆着的小柜子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一本相册。翻开来给我指了指第二页上的一张已经泛黄的旧照。
照片里,小女孩身着白色短纱连衣裙,扎着高高的马尾辫,脸颊有点婴儿肥,却有一张樱桃般的小嘴,光着脚背着手安静地站在一条清澈的小溪边。而小女孩身后的小溪中站着一个光着上身,头上顶着一个草环,傻笑着弯着腰掬起一捧溪水正往小女孩背后泼的毛头小子。本来这张是拍小女孩的,却被这毛头小子抢了风头。
“这个、好像是我吧?”我指了指那个毛头小子。
“那时候你们是…”阿姨腾出手像算命似的掐指一算,“…5岁,恩,刚满5岁。”
“美乔姐!”突然想起了这个女孩。没想到十多年没见,他已经结婚生子了。
只是让我没想到的是,曾经那个高高瘦瘦,走路都恨不得扭起一曲秧歌的赵阿姨,现在竟然变成这样,难怪在门外没认出来。
除了8岁时在城里碰到的小茉莉,美乔姐是我在老家的童年岁月里一个重要且特殊的存在。她比我大5岁,却和我异常投机。每天一起玩完都会到她家蹭饭吃,那时候她家并不在我家对面,即使每天两家之间要走很长的路,也愿意有她陪着。
了解她的人都知道她美丽温柔的外表下,其实藏着一颗爷们的心。当时的我是村子里有名的捣蛋王,而我的“军师”就是她。很难想象一个天使般的女孩其实是一个满脑子各种坏点子的恶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