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人副使便吊了吊嗓门，高声道：“天朝圣天子……”他自上回在金銮殿上被南宫羽当众训斥了一顿，心底里不能说完全没有羞惭之意，一见皇帝气焰便无形中矮了一截，想嚣张也嚣张不起来。
“上一次只要贵国答应我们三个条件，我们便即刻罢兵南返，两国共享和睦……但现今局势与当日局势截然不同，所以我们的条件是上回的双倍：
其一，贵国出四百万两银子犒赏我全军将士，并且以后每岁对契丹进贡白银一百万两，布帛二百万匹。
其二，贵国务必将黄河以北全部疆土割让于我国，如若不然……
其三，两国和亲，请圣天子将两位宗亲公主许配给二王子……”
话音落处，城楼上一片死寂，落针可闻，群臣面色各异，都呆住了。半晌，南宫羽怒极反笑，右手向旁边一伸，喝道：“拿弓箭来！”
一副打造得精致绝伦的御用弓箭递到他的手中。南宫羽气灌双臂，弯弓搭箭，“吱吱”声中逐渐拉开弦，黑黝黝的箭簇指定下面回鹘正使。
回鹘正使自恃身处一箭之地开外，丝毫也不惧，哈哈狂笑声中，冲城楼上南宫羽耀武扬威，“呸！南朝小儿想唬老子，你射啊！你射得到就朝这儿射……”他点着自己的脑门，张狂不可一世。
南宫羽暗忖这一箭要是射不中，岂不有损全军士气？但到此地步，其势又不能不射。
要是以前，这种距离根本不用担心，可是恰巧不巧，前几日南宫羽肩膀刚受过伤，如今射箭对他来说，确实有点难度。
他咬紧牙关，这一箭一定要射中，一定！他内力提聚到极至，缓缓将宝弓拉成满月，手不动，眼不斜，精神高度集中。
重溟见状也拿起自己的弓箭，他看着南宫羽的箭，灵台一片空明，缓缓闭上左眼，目光自雕翎箭身延伸开去。
只见重溟的箭与南宫羽的箭相触在一起，又因为力道的问题，朝着两个方向而去，定睛一看南宫羽的那只箭定格在回鹘正使的脑门上，重溟的箭则定格在副使胸口上……
好霸道的一箭！
重溟与南宫羽相视一笑，南宫羽知道，这一次是重溟帮了他。
城上城下两方人都看得呆住了，好半天，城墙上的南羽国将士们方才如梦初醒，纵声欢呼，“万岁！万岁！”欢呼声如同春雷爆响，震耳欲聋。
……
回鹘大军前面的那对少年男女飞快交谈了几句，少女驱马迎上亡魂丧胆逃奔回来的使臣随从。
随从正欲开口说话，猛听嗤的一声，少女腰间弯刀出鞘，跟着白光一闪而过，他整个头颅被一刀斩了下来，带起一篷鲜血喷射四溅。
少女右手回刀入鞘，左手蓦地探出，准确无误提住了头颅上的头发，马不停蹄驰向城下。两马交错的一瞬间，便完成了拔刀、杀人、收刀、提头的动作，一气呵成，干净利落……
无头尸身在马背上继续前奔，径直奔到了回鹘人前排的男子身前时，他顺手一带，举重若轻定住了奔马，然后取出一柄雪亮的小刀，一刀一刀削下无头尸身的皮肉，喂给肩头灰羽大雕吃。
城墙上南羽国众人看见这血腥的一幕，无不打心底里冒出寒意来，他们也不是没看过死人，但这般凶残野蛮的作风，大大超出了南羽国人所能接受的极限。
回鹘少女提着血淋淋的人头，马不停蹄来到城下，望城楼上扫视一眼，脆声叫道：“送给你们一件礼物！”说罢，左臂一振处，手中人头朝十数丈之高的城楼扔了上去。
群臣见鲜血淋漓的人头飞将上来，纷纷惊惶失措避开。人头掉在地下，滚出老远，在地面青石上延布出一条触目惊心的血痕，人群一阵骚动。
南宫羽探眼望去，只见城下这少女生的明眸皓齿，花容月貌，瓜子脸蛋儿极美，睫毛纤长，衬托着水汪汪的美眸宛如一泓秋水，帽沿垂下一串串小珠坠，莹莹光华掩映着如花娇容，越发明媚眩目，是个草原百年难得一见的大美人儿。
她身段儿凹凸有致，极为惹火，衣衫上染着适才杀人时的殷殷血迹，踏马扬鞭，英姿不让须眉，端的野性与明媚并存。
他这些天见惯了宫中温柔婉约的汉家闺秀，乍见这么个野性火辣的异族美女，很有那么种眼前一亮的惊艳感觉。
城下回鹘少女目睹城楼上群臣狼狈躲避人头的情形，目光中立时流露出鄙夷之色，格格一阵娇笑，道：
“那人原本也是汉人，却弃国背祖，为我回鹘效力，用你们的话说就叫汉奸！本公主将他杀了，把他人头送给你们，算是表示我们和谈的诚意。”
这位回鹘公主说汉话甚是流利，远在那契丹正使之上。
此言大出城楼上众人意料之外，顿时引起一阵嗡嗡低语之声。
马背上的回鹘公主左右扫视一眼，道：“哪位是南朝皇帝？”
一个大臣戟指叱道：“呔！化外蛮夷无知女子，就算不识天颜，也总该识得天子衣冠！”天朝上国臣民训斥起蛮夷女子，一惯理直气壮。
“哦。”契丹公主也不动怒，秋波滴溜溜一转，定格在南宫羽身上，问道：“你……就是南朝皇帝？”
南宫羽微微颔首，满面威严之色。
互惠公主扑哧一笑，道：“本公主还以为南朝皇帝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原来不过是个二十郎当岁的毛头小子。”
“而且文文弱弱，娘们气十足，哪比得我们大草原上的雄鹰，我们每代可汗都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大豪杰，怪不得你们南朝军队在我们回鹘勇士面前不堪一击！”说时连连摇头，一副见面不如闻名的神气。
南宫羽听完暗怒不已，他身上都或多或少有一种文质彬彬的书卷气，他身上的书卷气还不算很严重的，比这个时代饱读圣贤诗书的儒家子弟只怕要好上不少。
谁知今日也硬是给人说成娘们气十足，估计在蛮族人眼里，所有的南朝读书人都是娘们气十足。
南宫羽淡淡一笑，不疾不徐道：“化外蛮族好勇斗狠，凶残嗜杀，你们所谓的大英雄、大豪杰，无一不是杀人如麻之辈。”
“你们应该感到悲哀，因为建立不了稳定的制度，所以每一代领袖都要在血与火中产生，也由此大草原总是分裂的时候多，统一的时候少。”
“你们除了打仗，哪方面比得上汉人，你们大草原上能产生辉煌的文明吗？能制作出精美的艺术品吗？能谱写华丽的词章吗？……”
“都没有，你们甚至连文字都没有，你们只要一天不摆脱野蛮习俗，就永远无法诞生像样的文明，兴盛也只是短暂的。”
“昔日匈奴人何等强大，而今安在？昔日突厥人何等强盛，而今安在？只有我们汉人，虽历经改朝换代，却永远都是汉人，永远拥有你们无法企及的文明！永远是天朝上国！！”
嗓音柔和而淡定，这一番话不急不徐娓娓道来，城楼里群臣包括周围城墙上的将士们，都听得呆住了。
然后爆发出一阵又一阵雷鸣般的喝彩，大臣们五体投地，这一番话是他们说不出的。
因为这个时代的人很少有那么开阔的视野，看不到那么远。
将士们信心复振，一扫连日来看见胡骑就心里发怵的晦气，重新为天朝上国之民而自豪，更为有这样一个少年明君而振奋。军心正以惊人的速度向南宫羽汇聚。
回鹘公主愣了一愣，星目中异光连闪，似是对这娘们气十足的少年皇帝重新打量。
而后极力显露出不屑之色，露齿笑道：“南朝人素来只会耍嘴皮子，就不知到了战场上，耍嘴皮子的功夫还管不管用？”
说完，语气一转，脆声道：“我乃大回鹘族三公主塔丹青岚，代表二哥塔丹莫齐前来与南朝皇帝议和，适才本公主已杀了一个汉奸表示诚意，不知贵国皇帝意思如何？”
南宫羽冷笑道：“假如仍是那三个条件，那就不用再谈了。”
三公主塔丹青岚微一迟疑，笑道：“本公主为使两国和平相处，可以先让一步：
“第一个条件就是刚刚汉人副使所言，不容讨价还价；第二个条件么……就维持上次议和的条件好了，只要割让燕云等十六州即可；至于第三个条件……那就算了。”
“怎么样，我们有诚意吧！贵国皇帝意下如何？”
南宫羽心里跟明镜也似的，这支回鹘铁骑毕竟兵力单薄，并没有攻下固若金汤的帝都的把握，见帝都民众草木皆兵，抵抗意志坚决，便想以在战场取得的辉煌胜利迫使华朝屈服。
南宫羽哈哈一笑，道：“朕与贵公主的看法刚刚好相反，第一、二个条件没的商量，第三个和亲条件倒不妨答应。”
“但我朝已无宗亲公主，若是想要和亲的话，还要改变方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