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颜政远一整天都没有与他们二人说一句话,他保持着沉默,仿佛在无声的抗议。
他们整个家里,气氛十分低沉,晚蝉的妈妈偶尔会说两句话,调节一下气氛,可是,并没有什么用处。
晚蝉不可能妥协的,因为,于这件事来说,她认为长亭没有一点错误。就算爸爸不肯说话,她也不会主动认错的。
吃完饭后,北北又跑去与小伙伴一起玩,晚蝉和长亭则去小镇上转一转。
晚蝉顺便带着长亭去她的小学看看。
因为是寒假期间,学校的大门紧闭,只能透过栅栏铁门外往里看,现在的小学早就破的不成样子了,学校也并没有翻新。
“我小的时候,学校明明还很漂亮。”晚蝉纳闷,“怎么现在这么破旧……”
长亭没有搭话,他陷入了沉思中。看到这所学校,完全没有陌生的感觉。他似乎能想象到当时还年幼的小姑娘,扎着两个羊角辫,背着书包晃悠悠去上学的场面。
她一定是个爱学习的好姑娘。她端端正正地坐在凳子上,小脊背挺得笔直,她大大的眼睛盯着黑板上老师写下的字母,咿咿呀呀地跟老师一起读。
她也可能会去学校门口的小卖部买辣条吃,她会蹭的满脸都是,尽管如此,她依旧很开心。
她会与小伙伴一起跳皮筋,她的小辫子一定会晃来晃去,并且,她纤细的小腿一定特别灵活,嘴里还念着“元宵姑娘卖元宵,元宵圆元宵圆,元宵不圆不花钱……”
若是时光可以穿梭,他多么想回到太太的小时候,看看那时年幼的她,从她小的时候,便将她预约上。
告诉她,他是她未来的老公,然后,摸摸她柔软的头发,看她懵懂的表情。
从那时候起,他便预订上自己在晚蝉身边的合法席位,将她周围那些乱转的小男生全都赶走。
他如此的爱晚蝉,他曾经以为这样的爱,只会持续一段时间而已,他以为的爱情,是轰轰烈烈的,最头脑浑浊的时期,最多几个月,很快会过去。
可是,世事总是难料。
如今看来,他对晚蝉的爱,是透彻心扉,刻骨铭心的。从过去到现在,从没有一丁点的减少,反而,更加心疼她了,尤其是这次来W镇。
她不但是孩子的母亲,还是他的太太。
一辈子的太太。
“冷吗?”长亭问她。
晚蝉的脸蛋已经被冻得通红了,她搓了搓脸蛋说,“还好……”
长亭将她的手握在手心,小手如玉石一般的冰凉滑腻,他半责备半关心,说,“这还不冷么?”随后,他握住她的手,在嘴边哈了哈气,搓了搓,将她的手放进自己的口袋,说,“我给你暖手。”性情冷淡的他,只有对太太才会温柔。
晚蝉点了点头,当时的她,还以为,他们会一直这样幸福下去呢!
很久很久以后的夜晚,她在噩梦中被惊醒,她发现自己的周围是无边的黑暗与阴冷。她蜷缩在冰冷的被子里,那时候的她无比的想念长亭,直到将枕头濡湿,她才昏昏沉沉地睡着。
她在心中默念长亭的名字,仿佛只有这样,她的心,才会捂热一些。
*
颜中强回家了。
他本就是个没骨气的人,尤其是在忍受寒冷和饥饿这方面。当他蹲在墙角蜷缩着身体取暖的时候,他是多么后悔昨天晚上的一时冲动,离开了那个温暖的家。他早就已经身无分文,无法去住小旅馆。
大过年的,寄宿在别人家,会遭人嫌弃。他还是个爱面子的人呢。
肚子里的那两个鸡腿压根不顶什么用,到了后半夜,他更是冷的打颤了。他将挂在衣服上的菜叶子吃到肚子里,看着别人家明亮的灯火,听着喜庆的炮声,他将妹妹和妹夫恨到骨子里了。
他当时发下毒誓,若是有机会,他一定让这两个人,生不如死!
在他的仇恨的支撑下,他坚强地挨到了天蒙蒙亮。他赶紧站起身,拍了拍发麻的双腿,他的身体已经冻得失去了知觉,连脸部的肌肉都十分的僵硬。
他在自家的门口蹲守着,只等早上晚蝉和长亭出了门,才酝酿好了情绪,堂而皇之地进入了家门。
他刚迈过门槛,便哭叫了起来,他声音颤抖着说,“妈……爸……”
“怎么了?”妈妈听到儿子凄惨的哭声,赶紧从房间冲了出来,此刻,她的儿子正冻得发抖,他瑟缩着,嘴唇被冻得发紫,她握住儿子的手,“我的天啊!你的手怎么像冰块似的?”
“我在外面冻了一夜!妈妈,你不知道是有多冷!”近三十岁的颜中强在母亲温暖的怀抱里哭出了声。
听到了动静,颜政远也来到了院子里,看到自己儿子这个惨样,他皱紧了眉头,佯装生气,说,“早知道,你昨天晚上干嘛跑出去?”
“我妹妹是长大了,带着外人,来欺负我这个哥哥!血浓于水啊!这个丫头读书读得脑袋都坏掉了啊!爸!妈!”颜中强一手握着母亲,一手握着父亲,眼睛通红,可怜巴巴地说,“你们可要为我做主啊!”
“哎,你这傻孩子!”颜政远看到一向被他宠爱的儿子吃苦,不禁心疼了,他说,“怎么说你妹妹也是嫁出去的人了,你才是真正的颜家人,以后不要再意气用事了。好了,没事了,赶紧进屋暖暖。”
无论孩子们做了什么错事,做父母的,永远会将孩子放在心尖尖上,他们受了委屈,被人欺负,父母会心疼,无论儿子多大岁数,在他们心中,永远是孩子。
若是亲人的爱,有所偏差,可能是因为——他们没有将这个孩子当做自己的亲生孩子。
颜中强进了屋后,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客厅是温暖而干燥的,像是母亲抚爱的双手般,将他整个人都包裹在其中。
母亲为他倒上了一杯热水,颜中强口干舌燥,又冷又饿,寒冷将他折磨得简直老眼昏花。看到这杯水,他赶紧接过来,咕咚咕咚地喝了下去,他耷拉着眼角对母亲说,“妈……我饿……”
“我现在就去给你煮一碗面条,你先吃点点心,垫垫肚子。”
“嗯……”颜中强抓起桌子上的点心,噱了一嘴。他第一次感觉到,家是这样的让人温馨而舒适,他一定要在家里待上十几天。
颜政远在旁边看着自己儿子狼吞虎咽的样子,感到有些心酸,中强打小是被他宠大的。他说,“你慢点吃,家里有的是。别噎着。”
“嗯!”颜中强往嘴里塞了两块点心后,终于感到好些了。胃里舒服了,身体上也渐渐回暖。他说,“爸爸!你能不能把他们两个赶走!对了,带上那个小的,让他们一起滚!”
“这……”颜政远毕竟拿着人家一百万,这样的话,让他如何说得出口呢?“恐怕不行,今天大年三十,大团聚的日子,怎么可能让他们离开呢?”
“爸!”颜中强义正言辞地说,“如果他们不走,我就再也不回这个家了!我要将我的姓改掉,这辈子都与咱家脱离关系!”他知道,父亲最担心香火延续的问题,所以,才这样威胁父亲。
“你怎么可以这么说?!”果然,颜政远听了这句话,反应极为强烈。他说,“这是坚决不可以的!你身上流的可是我颜家的血脉!”
“那又怎么样?既然你和我妈这样心疼我妹妹,把她当你们的亲生女儿,那你们就别要我了!让她为你们养老送终去吧!”颜中强说道,“他们都将你们的儿子欺负成什么样了?你们当家长的,一点都不负责任!”颜中强大言不惭地说。一个近三十岁的人,不知道要让家长如何负责任呢?
颜政远沉默了,许久后,他说,“毕竟你妹妹是我跟你妈妈养了二十多年的女儿,你也和你妹妹从小一起长大的,她不懂事,你就不要生气了。”
“爸爸!”颜中强瞪着眼睛说,“要不是因为她上了这么多年的学,咱家会这么穷吗?她为你和妈妈做过什么呢?她马上研究生要毕业了,可以给你们赚钱了,这一下,嫁人了!”颜中强双手一摊,说,“钱全流到别人口袋里了,你跟我妈可真是糊涂!”
颜政远仔细一想,他觉得儿子说的有道理,相当于二十多年,全都给别人养了孩子,得不偿失。
他在女儿身上付出的心血、金钱,怎么可能只值一百万呢?
可是,他真的是一点都不记得,她的女儿从小就刻苦学习,回到家后,立即帮妈妈做饭,就算是上了高中后,她寄宿在学校,她花钱也十分节省,有的同学能花她的两倍之多。
到了大学后,她更是自己赚学费,生活费,兼职,甚至,还会往家里拿钱。包括,为了父亲的公司,她付出过一大笔钱,那是由她的血肉换来的啊。
这些东西,全部被父亲抛在脑后。
他将她当做是可以用来交换的利益。
颜政远揉了揉鼻梁,说,“好……你去休息会儿吧,你一晚上也没睡好吧?”
“我现在可不睡,”颜中强说,“我妈给我煮的面条还没好呢,我得吃完面条才睡。”
没会儿,母亲将面条给他端了过来,一碗热腾腾的汤面,里面窝了两个鸡蛋,闻起来就很有食欲。颜中强顾不上面条还烫口,他拿起筷子,便将面条狼吞虎咽地吃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