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她正沐浴在窗前的阳光里,双眼空洞地望着她,笑着。
她说,“女儿,快过来。”
晚蝉心里揪着疼,她缓慢地走了过去,坐在椅子上,趴在母亲的腿上,她的眼泪掉了下来。
母亲将她的发箍拆下来,拿起桌子上的梳子,她说,“妈妈好久没有给你梳过头发了……”
“妈妈……”
母亲兀自说道,“还记得啊,你小的时候,特别喜欢让妈妈给你梳头发,刚用皂角洗过的头发,还带着一股香气儿,头发梢儿上挂着水珠,你啊,就像现在这样,躺在妈妈的腿上,妈妈用小木梳给你梳头发。你啊,总是梳着梳着,就睡着了……多乖的孩子啊……”母亲的声音哽咽起来,她深呼吸了一口气,说,“妈妈知道啊……自己是活不长了,这人啊,快死的时候,是可以感觉到的……人开始变得健忘,然后呢……脑袋越来越控制不了肢体……就算妈妈离开了,你也要好好的活着……知道吗?”
“妈妈!”晚蝉抱着母亲的羸弱的腿,说,“您不要瞎说,您是好人,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您还要继续为我梳头发呢……”
“妈妈也希望自己能活得长一点,再长一点,看着你啊,过得幸福,北北越长越大……可是啊……妈妈是力不从心了……若是,我死了,你把我葬在老家,你奶奶的坟墓旁边,也算是个伴儿了……”
“妈妈……”晚蝉的眼睛红得像只兔子,她说,“你不会死的,真的,咱们住得这是最好的医院,找得是最好的医生,明天,明天咱们就做手术,好不好?我要您健健康康地活着。”
母亲抚摸着女儿乌黑柔顺的头发,说,“孩子……你相信吗?这世间的一切,都是有定数的,妈妈的命,也就到这儿了,妈妈已经放宽了心……听你爸爸说,你把你哥哥送进监狱了,是吗?”
晚蝉点了点头。
“你做得对,”母亲说,“我跟你爸爸管不了他,是该让国家好好管一管……”
“您不怨恨我吗?”晚蝉问。
“不恨。”母亲慈祥地说,“你是妈妈的好孩子,我永远都不会恨你。妈妈只是怕你受委屈……还有,你爸爸……你知道他的脾气不好,其实,心地还是善良的……若是,我不在了……你要替我照顾他,就算是妈妈求你……没有我在,他刚开始一定不习惯……”
“妈妈……你现在不要说这些……”晚蝉说,“您现在还好好的……我一定会救您的……您千万不要与我说这些……我的朋友前两天,刚不在了,我不能再失去您了……”
“孩子……你要坚强……无论谁不在了,你都要坚定的,好好的活着……”
“妈妈……抱歉……我真的太脆弱了……我不想让你们离开我……”
长亭早就已经站在了门口,他望着母女两人恸哭,心中亦是不好受。他将门重新关上,也许这个时候,他还是不要打扰她们的好。
晚蝉这段时间,承受的痛苦太多了。
*
次日。
晚蝉和父亲签署了做手术的合同。
一开始,父亲是不同意的,晚蝉说服了父亲。只要有一线希望,她都要将母亲从鬼门关拽回来,她已经怕了,楚寒的死,为她造成了太大的影响。
祁长亭自然也是支持她,因为手术还有可能,照现在这个形势下去,晚蝉的母亲也活不了多久了。
晚蝉第一次写自己的名字,写的如此沉重,那支笔,仿佛有千万斤重,她仔仔细细地看那份合同,前前后后看了十来遍,这才慎重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晚蝉将母亲的命,交给了医生。
父亲则是不停地叹气,他天真地说,“这若是救不回来,就真的不在了吗?”
晚蝉点了点头。
“这……那……我就再也见不到,我的老伴了?”父亲的眼皮跳了跳。
晚蝉继续点头。
“可是,这风险也太大了……而且,不是说过,手术成功的几率很小吗?”
“爸爸”,晚蝉说,“如果不做手术的话,妈妈可能也快到头了。”
“不是说城里的医院好吗?怎么还不如不治呢?”
“爸爸,医生已经尽力了……”
“唉……”父亲还想说点什么,却只是蠕动了一下嘴唇,随后,又闭上嘴。颤巍巍地伸出手,握住笔,一笔一划地在合同上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手术是在第二天,所有的医疗设备和医生都准备就绪。
晚蝉和长亭,父亲,守在病房门口,焦灼的等待着,这个过程是煎熬的,长亭劝晚蝉回家睡一觉,但是,被她拒绝了。
这种关键时刻,她又怎么能睡得着呢。
她仰头,双手放在胸前,为母亲默默地祈祷着。父亲也是一句话不吭。
过程大致是十几个小时。
医生和护士才从手术室走出来,晚蝉赶紧走了过去,她说,“医生,我妈妈的病,怎么样?”
医生摘下口罩,点了点头,说,“手术还算成功,后续继续观察。”
这句话仿佛为晚蝉打了一剂镇定剂,她松了一口气,说,“谢谢你,医生。”
医生拖着疲惫的身体离开了。
长亭抱着晚蝉,说,“放心了吗?”
晚蝉点了点头,耷拉着眼皮,说,“嗯,长亭,我好累啊……”
“我们回去睡一觉,好不好?”
“嗯。”
*
晚蝉躺在长亭的怀抱里,她沉沉地睡了过去,她做了一个特别美好的梦,她梦见小时候,她走在小镇的小桥上,彼时的夕阳红得如同番茄,彩霞漫天。她穿着旧时的粉色褂子,宽松的的确良裤子在风中摇晃着。
那可能是个春天,小桥下的水,哗啦啦地流着。
母亲走在她的身后,她说,“小蝉啊……走慢点……妈妈跟不上你……”
晚蝉在桥上“咯咯”地笑,声音如同银铃。她说,“妈妈,你快点,快点……”随后,她就往前继续跑……
就这么跑啊跑,然后,她就长大了,长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当她再回过头看,发现母亲已经站在离她很远很远的地方,向她挥着手,她说,“小蝉……妈妈跑不动啦……跟不上你了……”
晚蝉笑着说,“妈妈,您老啦……那我继续走咯!”
“你走吧……”母亲喊道,“我呀,回家给你做饭……如果跑累了,就回家……”
“我知道了,妈妈!”晚蝉说,随后,她继续马不停蹄地往前走去。
晚蝉睁开了眼睛,望着长亭的脸,他睡觉的时候,可爱,安详,毫不像他醒来后那般的理性。
她抱紧了长亭,这是她的灵魂伴侣。
她伸出手指,摸了摸长亭温热的脸颊,他感到了痒,躲了躲,大手顺便将晚蝉往自己胸前揽了揽,他的鼻间发出匀称的呼吸声。
这些天以来,他也受了不少得罪,既要兼顾着公司,又要与她一起去医院,探望母亲。
虽然,他表面上看起来,特别冷漠,但是,他的内心却特别的温热。
晚蝉轻轻地吻了吻他的下巴,能得到这样的丈夫,三生有幸,晚蝉重新闭上了眼睛。
等她再次睁开眼睛,已经不早了,北北正在李阿姨的伺候下,吃着早饭。
“阿姨,我不乐意吃这个。”北北噘着小嘴,说道。
“鸡蛋对身体好,你现在正在长身体的时候,怎么能不吃呢?”
“我多喝点牛奶不好吗?”北北说,“这鸡蛋没滋没味,噎得慌,我再也不要吃了,以后,你不要再做了哦。”
“……”李阿姨无奈地说,“那,以后帮你煎一下,行吗?”
“嗯……好吧……”北北说,随后,他抬起头,看到了妈妈,他说,“小妈,你醒了?”
“嗯,”晚蝉走到他跟前,说,“我怎么听到你不听李阿姨的话?”
“没有的事。”北北眨了眨无辜的大眼睛,说,“那个……小妈……我去上学了……”
“等等,”晚蝉说着,将鸡蛋塞到他的书包里,“这个留着,如果上午饿,就垫补一下。”
“不用了,不用了,”北北说,“我有带零食。”他太讨厌吃鸡蛋啦!
“那也要带着,”晚蝉说。
“我不爱吃鸡蛋。”北北为难地说,随后,将鸡蛋塞到晚蝉的手中,说,“送给你啦,小妈!”话音未落,北北拎起书包,往门口跑去。
晚蝉无奈地摇了摇头,说,“这孩子长大了……”
“是啊,”李阿姨说,“之前,就算他不喜欢吃,也会吃下去……”
“随他吧,”晚蝉说。
现在,北北已经很少让他们送他上学了,他坐着校车,与陈青悠一起,两个小朋友天天在一起玩,有时候,北北会将她带回家,陈青悠也乖得很,看到晚蝉后,甜甜地打招呼。
晚蝉能从眼神里看到北北对陈青悠的喜欢。她和长亭也不阻止,任由他们自由发展。
不过,尽管他们坐校车,长亭还是安排着保镖在学校门口,他太不放心这个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