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起，晚蝉天天守在医院，照顾着母亲的衣食起居，尽心尽力。
她的父亲看在眼里，他觉得女儿所做的这一切的事情，都是理所当然的，这是一个女儿应尽的本分。他甚至会指挥女儿去做一些事情，晚蝉也都听话的一一照办。
“八月十五快到了，”父亲说，“你妈妈也该尝尝月饼。”
晚蝉明白父亲的言中之意，她有些为难地说，“医生说，母亲要多吃一些清淡的食物，不能吃太甜腻的。”
晚蝉的父亲立即瞪圆了眼睛，他说，“少吃点没事的！你快去买！连一盒月饼都舍不得给你妈妈吃！你这孩子！白养你这么大吗？”
母亲治病昂贵的医药费都是她出的，她怎么会舍不得买一盒月饼呢？
晚蝉只好出去买月饼，她当然不是因为月饼，她只是觉得母现在吃不了，但是，因为不想让父亲又纠缠不休，她买了一盒并不是那么甜腻的月饼，拿了回来。
父亲看到月饼，这才稍稍满意了些，他将月饼的盒子拆开，将一块月饼掰成两块，自己吃了一块，另一块喂给晚蝉的母亲。他说，“老伴啊……这月饼不错啊……你尝一尝……你瞧，这里面还有颗蛋黄！”说着，父亲将整个蛋黄喂给了妻子。
晚蝉的母亲在床上躺着，张开了嘴，将蛋黄含在嘴里，她已经许久没吃过固体的食物，脸部的肌肉并不特别灵活，正因如此，那颗蛋黄突然卡到她的嗓子眼里！
晚蝉的母亲开始剧烈地咳嗽，可如何都咳不出来。
她的双手抓紧了床单，指着自己的喉咙，长大了嘴巴，“啊……啊……”
“老伴……你怎么了？”颜政远立即站了起来，他说，“你卡到嗓子了？”
晚蝉的母亲连话都说不出来，另一只插着管子的手抠着喉咙，她的脸涨得紫红，双腿不停地抽搐着。
这种呼吸不上气的感觉，太难受了。
而她的丈夫，不知所措地站在旁边，束手无策地面对这突发的状况。
晚蝉刚去厕所回来，便看到这样的场景，她赶紧走过去，说，“妈……妈……你怎么了？”
母亲的泪水掉了下来，她看着女儿的脸，使劲地摇头，她额头上的青筋暴的很高，好像下一秒钟，就要断了气。
“你妈，被月饼卡住了……”父亲慌乱地说，“你快去叫医生！”
“妈……妈……你先坚持一下，我马上去叫医生！”晚蝉顾不上三七二十一，赶紧出去大声叫着医生。
医生听到叫声，赶紧走了进来，帮晚蝉的母亲进行检查。
那颗蛋黄活生生地卡在了喉咙里，咽不下，也吐不出。
医生也十分焦急，说，“赶紧拿镊子过来，现在只能将病人口中的东西夹出来了！”
护士听了医生的话，赶紧跑出去找镊子。
正在这个时候，晚蝉的母亲突然眼睛一瞪，腿一抽，再也没有了动静。晚蝉看到母亲这个样子，脑子一片空白，她愣了愣，随后，小心翼翼地晃了晃母亲，说，“妈……妈……你没事吧？”
而母亲，再也听不到她说话了。
“妈！你醒醒啊！”晚蝉撕心裂肺地说，她的情绪受到了严重的冲击，突然，两眼一黑，便晕倒在了地上。
医生赶紧将她扶起来，放在旁边的床上。
医生们守在晚蝉母亲的床边，医生摸了摸她的呼吸，确实已经停止了，脸红的发紫，嘴唇发黑，连身体都开始变凉。
医生摇了摇头，为她感到可惜。本来，胃癌已经初见好了，没想到却是被一块月饼活活噎死的。
“节哀顺变吧。”医生摇了摇头，无奈地对旁边病人的家属说。
颜政远现在都还不敢相信妻子已经死去的事实，他搡了搡妻子，声音颤抖着说，“你醒过来啊……”
医生走了出去，这个时候，就让他们多待一会儿吧。
过了一会儿，晚蝉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刚醒过来，她便爬到母亲的床边，她痛苦地说，“妈妈。你不要走啊……我舍不得你……”
父亲将她推到一边，红着眼睛，像一头饿狼一般，恶狠狠地说，“你给我滚，不许碰她！都是因为你，她才死的！好好的，买什么蛋黄月饼？！”
晚蝉简直是哑巴吃黄连，她彻底崩溃了，她说，“爸爸，你说话要摸着良心啊！我为什么买月饼，你心里没点数吗？妈妈她刚好，不能吃固体食物！”
“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要买？”父亲咬牙切齿地对女儿说。
“难道不是你要我买的吗？”晚蝉说，“若是，我不买，你又要数落我！这么多年来，你数落的还少吗？”
“你……”颜政远指着自己的女儿，气得手指颤抖，他说，“你给我滚！我没有你这种不孝女儿！”
“爸爸！我孝不孝，您跟明镜似的！医药费是我出的，手术费是我出的，你们在这里的一切花销，全都由我包下来了。爸爸，您说我不孝顺，晚上睡觉，不会做恶梦吗？”晚蝉又气又痛苦，现在的她，简直是生不如死。
但凡是有点良心的，听了晚蝉的话，都会羞愧的无地自容。但是，颜政远没有良心。他说，“你花钱，是理所当然的。我跟你妈养活了你这么多年，如果，你见死不救，那你才是狼心狗肺！你要记住，你这条命，都是我们给你的！”
晚蝉深呼吸了一口气，她觉得，跟父亲讲话，是讲不通的。他的思想早就已经扭曲了，所以，无论她付出了什么，哪怕她将肾脏捐了出去，他也会觉得是理所当然的，他不会有一点的感激。
晚蝉不再理他，她走过去，将白布为母亲盖上。
父亲推了她一把，说，“你给我滚出去！别碰你的母亲！”
晚蝉抹掉脸上的泪水，她冷冷地说，“你还知道她是我的母亲。你别碰我，我现在已经有身孕了，如果，你失手杀了我的孩子，我一定不会让你好过的。”既然，父亲不仁，母亲已逝，那么，就没有什么值得她留恋的了。
听了晚蝉的话，父亲愣了愣，随后，他又转变成凶神恶煞的脸，他说，“那你就滚吧！”
“你确定吗？”晚蝉说，“这个月的住宿费，我还没有交。”
颜政远立即停止的对她的谩骂，他瞪着自己的不孝女儿，没想到，她居然会留这么一手。他大言不惭地说，“你先去把费用交了。”
“你做梦！”晚蝉瞥了他一眼，“我不会再受你指挥了，也不会对你言听计从了，既然，我妈妈已经去世了，那咱们之前的父女情分也到此为止。”
“你……你这个孽障！”颜政远气得浑身颤抖。
“随便你怎么说，”晚蝉狠下心肠，说，“还有，母亲的遗体，你是要带回家安葬，还是留在B市火化？”
“不用你管！”
“前一段时间，我妈跟我说，她希望能回小镇子里，安葬在奶奶的旁边。”
颜政远流下的悔恨的泪水，他知道，这件事情其实是怪他自己，谁的心里没有一杆子秤呢？
若是，他不说要吃什么混蛋月饼，那么，他的妻子，现在还会好好的活着。
他责怪女儿，已经形成了一种习惯，他戒不掉。在他的心目中，女儿就是败家玩意儿，无论她多么好，她终究是别人家的人。
现在，妻子死了。
可是，活着的人啊，要好好的。
“你走吧，”颜政远说，“别管了，我会把你母亲送回去，好生安葬。”
晚蝉点了点头，客气地说，“那就麻烦你了。”就当是对一个陌生人，应有的礼貌。
“你先去把医药费什么的，结一下去吧。”
“嗯，我会的。”晚蝉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出病房的门。她整个人一点力气也没有，母亲是这辈子，对她影响最大的人了。
是她交给她善良，诚恳，时刻怀揣着爱人之心，从不敢逾越。
她再没有见过比母亲更要善良，美好的人了。她辛勤劳作，不求回报，为了这个家庭而努力着。
她记得上学的那段日子，她天天能吃到温热的饭菜，那时候，她初中，需要早早去学校读书，母亲为了煮上一碗粥，炒上一个菜，吃了母亲做的饭，晚蝉可以一直撑到中午。
母亲会顺手往她的包里放一块红薯，她说，省得饿。然后，她将她送到家门口，与她挥手再见。
母亲，还有楚寒，她们是应该长命百岁的。
可是，上帝给她们安排的时间太短了，短到转瞬即逝。也许，是在惩罚他们这些活着的人吧！晚蝉想。
晚蝉走在马路上，魂不守舍，来来往往的车辆呼啸而过，她下意识地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她的肚子里还有个尚未成型的孩子，在与她共同生存着，分享着她的躯体，她还有长亭，还有北北。
她必须得坚持下去。
晚蝉的脚下仿佛踩着空气一般，走起路来是虚浮的。她走了走着，双眼一黑，又重新晕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