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祁长生来找过她。
他重新戴上了假肢,假肢的比例是按照他的身材定制的,他穿着长裤,走起路来,与正常人无疑。
只有他自己知道,与正常人一般的背后,究竟隐瞒了怎样的痛苦。
祁长生穿了一件灰色的粗线毛衣,里面套了一件白色的衬衫,他将黑色的棉服挂在了入口的衣架上。
“大哥。”晚蝉见到祁长生之后,打了一声招呼,随后,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李阿姨,煮两杯咖啡来。”
“不好意思,”祁长生说,“我不喝咖啡。”
“那就茶吧。”晚蝉说,“一杯咖啡,一杯茶。”
“大哥,你找我有什么事吗?”晚蝉尽量不去看祁长生的脸,他与祁长亭长得太为相似,容易走神。
“嗯,小事而已。”祁长生说,“你最近过的还好吗?”他并不打算直接切入正题,而是,缓缓道来。
“还不错。”晚蝉说。她兀自揣测祁长生前来的目的,应该不是怀疑长亭的死因,那件事情,她做的神不知鬼不觉。
“嗯……”祁长生微微一笑,说,“我还以为你会沉浸在他离开的痛苦中,其实,我是劝你,不要难过的,你跟长亭的感情深……”
“其实,也没你想象中的那么深。”晚蝉说。
“不,”祁长生说,“喜欢一个人的眼神,是与别人不同的。很久以前,长亭来找过我,他说,哥哥,我最近喜欢上了一个女孩子,你有没有什么能将她追上的方法啊?”
“我当时很吃惊,因为,我的弟弟,从小到大都特别内向,他没喜欢过什么女孩子,当时,他来找我的时候,他满脸的欣喜,他都快三十的人了,居然还表现的像是个小孩子一样。”
“后来呢?”晚蝉问。
“我告诉他,其实有真心和爱就好。”祁长生说,“他对我的回答并不是十分满意,他说,算了,那我自己想办法吧。他那么聪明,我就知道,他一定能追上的。后来的某一天,我见到了你与我弟弟牵着手,向我走来,当时,我觉得,他的眼光可真好。”
“其实,我打心眼里,羡慕我的弟弟,他可以拥有那么温暖,漂亮的女朋友。而我,我是个残废,没有女孩子会喜欢我,我也不想耽误任何人。我一直以为,你和我的弟弟会一直幸福下去,我一直相信……可……”祁长生苦笑了一声,说,“我错了。”
“我弟弟的死,让我从睡梦中清醒了过来,我们祁家已经支离破碎了,那么庞大的一个家族,就在这一两年内,土崩瓦解,我爸爸得心脏病住院,在病房连话都说不清楚。祁长林和后母,锒铛入狱。只剩下我这个残废了。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惨?”祁长生问。
晚蝉默不作声,安静地听他的讲述。
“除了钱,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祁长生说,“长亭的死,我不再去计较什么,人已经走了,说什么,都是没有用的。我曾经,不想着结婚,可是,我觉得,我是非结婚不可了。我也不能再像个蜗牛一样,永远躲在花园里。”
“大哥,你讲这些,我完全听不懂。”
“你听得懂。”祁长生说,“你比谁都明白,既然,我既往不咎,我们,不说暗话了,好么?”
晚蝉垂着眼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这次前来的目的,其实已经很明确了,我希望你能放我一马,放祁家一马,现在胜负已经明确了。若是可以,在未来,我们依旧可以在商业合作,长亭已经创立了很大的家业,我希望,我爸爸的,你不要插手了,好不好?”
听了祁长生的话,晚蝉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他果然聪明,他知道,她究竟想要什么,没错,他不只是想要祁长亭的财富,还有他们姓祁的,全家的财产。
她像个贪婪的米虫一样,拥有足够多的财富,才能够让她有安全感。
“算我求你。”祁长生补充了一句。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晚蝉问。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祁长生说。
晚蝉冷笑了一声,说,“我以为,我已经伪装的足够好了。”
“是很好,”祁长生说,“可以说是滴水不漏。可是,再怎么厉害的伪装,也只是伪装而已。眼神是骗不了人的。”
“太聪明的人,没有好下场。”晚蝉说。
“正因如此,我今天才来找你摊牌,”祁长生说。
“你说的,我可以答应你,”晚蝉说。
“真的吗?”
“嗯。”
祁长亭从口袋里掏出一直录音笔,说,“我已经将今天的谈话内容记录下来了,若是你保守承诺,这个录音笔,我永远都不会放出来,我说话算数。”
晚蝉皮笑肉不笑地说,“没想到你还留了这么一手,你不怕,哪天,自己也莫名其妙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吗?”
“怕,”祁长生说,“可,我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恭喜你的勇气,”晚蝉说,“我答应你。”
“其实,在我身上还有一个秘密,”祁长生说,“你知道,当年,我掉进悬崖,是谁推的吗?”
“祁长林?”
祁长生摇了摇头,说,“韩玲云。”
晚蝉眯了眯眼睛,说,“你为什么不报仇?”
“我不像你,锱铢必较。”祁长生说,“况且,我那段时间,我活得如行尸走肉,更别想说报复了。韩玲云她,是想杀了我的,只不过没有得逞。”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晚蝉说。
“我只是想将这些事找个人说出来而已,已经在肚子里憋了许多年了。”
“你恨韩玲云吗?”
“恨,怎么能不恨?”
“那你岂不是应该感谢楚寒?是她的死,让韩玲云住进了监狱。”
“你以为是韩玲云杀了楚寒么?”祁长生淡淡地说,“是祁长林。”
“你们这家人,可真是复杂。”
“是韩玲云替祁长林坐了牢,只是,没想到后来,祁长林也进去了。他们估计要在监狱团聚了。”
“对了,祁长林判了多少年?”
“无期。”
“哦,便宜他了。死了那么多人。”
“他怕是不想活着了,所以才想与长亭同归于尽的。”祁长生说。只是可惜了他的弟弟。
祁长生站起身,他认为,已经到了说再见的时候,他说,“那么,我就先告辞了。”
“嗯,再见。”晚蝉说。
“不送送我吗?”祁长生微笑着说,他的笑容里不掺杂任何情绪,与长亭看着她时,一样的温暖。
晚蝉立即回过神,她说,“可以。”
“其实,”祁长生说,“你没发现吗?你与长亭越来越像了。”
“是么?”晚蝉说,“我的荣幸。”
“虽然,我知道不可能,但是,我还是希望,你以后能够善良。”祁长生说,“否则,只相信自己,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是一件很苦的事。”
后来,祁长生的话一语成谶,她拥有着大笔大笔的钱,她却不快乐,她无数次的回想起从前,与长亭在一起的快乐时光,可她也清楚的知道,再也不回不去了。
“再见,”祁长生说。
晚蝉点了点头。
祁长生离去时候,高大的背影,与祁长亭如出一辙,恍惚间,晚蝉还以为是长亭,她最近一定是睡眠不足,才会想这么多的。
*
晚蝉承认她不是个好人。
可以说,她是个特别坏的人。
只有董丽君了解她,可是,那又如何呢?没有人会相信她,包括深爱着自己的祁长亭。
在周末,晚蝉去了楚寒的墓前。
她穿着一件棕色及膝的呢绒大衣,同色尖头高跟鞋,她将头发烫成了大bo浪,染成了棕色。
她的美艳而精致遮盖了原本的清秀,化着妆,甚至比楚寒还要好看几分。
她的这张脸,应该是最好的伪装了。
春天已经来了。
B市的风很大,吹乱了她的头发。
她将一束小雏菊轻轻放在了楚寒的墓碑前,她蹲下身,抚摸着墓碑上,楚寒清秀的黑白照片。
墓碑上,素着颜的楚寒,是开心笑着的,露出几颗洁白的牙齿。楚寒看起来像个天真的小姑娘一般,她平日里的干练和凌厉,应该都是装出来的吧。与她恰恰相反。
“楚寒,对不起,”晚蝉说,“连你,我都瞒住了。你不该死的,知道么?你该与我一起,好好的生活着,在这个美好的世界里,放肆徜徉。你知道我为什么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了吗?因为,我真的太穷了,我爱钱,我爱物质,甚至多于爱情。我知道,长亭给了我一切,可,我却不敢相信这份爱。我知道,感情这种东西是靠不住的,也许未来的某天,他不爱我了,那么,我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将消失殆尽。我太没有安全感了。楚寒,你是不是也想问我,我究竟爱过祁长亭吗?”她苍凉一笑。
“他是对我好,甚至愿意付出珍贵的生命。我本是去报复的,我时刻告诉自己,我不能爱上他,千万不能。我陪他生活,陪他shang床,陪他睡觉,我把我能给的全都给了。除了心。是啊,我可以享有他所有的财富。当我真正得到了我想要的一切,我发现,我并不快乐。我周围,所有的人,都离开了我,抛弃了我。包括,我的母亲。包括你,包括楚暮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