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
安宝宝揉揉惺忪睡眼,门厅昏黄的灯光下,笼着一个修长的人影,纯白运动服掩饰不了他身材的健美。
“我说——”他提起右脚,在她的被子上踩了两脚。
“干什么?”因为从来没有起这么早,安宝宝脑袋巨疼,有些生气地抱着被子长长地打了个哈欠。大脑里,艰难碰撞的齿轮突然咔嚓一下完美契合,这时她才猛地睁大眼,反应了过来。
“对不起对不起,我睡得迷迷糊糊,一不小心就对你的态度很糟糕了……”赶在她张嘴之前,李子牧模仿地有模有样,而后生冷地拒绝:“这种没意义的话就不要多说了!”
“你错了,我不会向你道歉!”
“喔,”他说:“生气了啊。”
“不仅不会向你道歉,还要要求你必须向我道歉!”宝宝态度坚决:“深夜驱赶助理,你这是虐待员工!”
“我倒是想对你道歉,但是,你就不怕我报复吗?”
“此事涉及到我的尊严,不能让步!”
“尊严?”李子牧冷笑声,在宝宝面前蹲下,他嘴里叼着根棒棒糖,牙齿轻咬着,发出咔咔的轻响。他打量着宝宝:“有意思,你懂什么叫尊严?嗯?尊严不是别人给你,而是自己去争取来的。提示:争取不等同于嚷嚷。你有本事阻止我,并且让我心服口服,那才叫尊严,否则,一切都是空谈!”
“所以你看咯,我有尊严,你没有尊严,我们之间到底还是不平等的——”他的棒棒糖敲了下她的脑袋:“要不要我再帮你传授一下平等学说?”
宝宝据理力争:“你说的这些,虽然听上去有点道理,但都是歪理!”
“是嘛,歪理和真理间,你评判的标准是什么?”
宝宝哑然。
“比起讨论遥远的尊严,还是多遏制一下起床气,”他的脸抵在她面前,仔细打量着:“这么严重的黑眼圈让我想到一个非常折磨人的问题——像你这种脑容量明显不足的家伙,需要正常人类的睡眠时间吗?”
随着他温热的呼吸喷吐过来,空气中弥漫着棒棒糖的甜腻,再看他时不时满足地咂咂嘴,安宝宝就觉得嘴里像吞了沙子般难受。
“当然需要了!”
李子牧抬了抬下巴:“说说,你是谁?来这干嘛?大半夜的躺人家门口,不怕痴汉拖走吗?”
“我,安宝宝,”宝宝咬着牙,从被窝里掏出一个小商贩们使用的扩音器来,打开开关,双目坚定地盯着大明星,对着他用力喊道:“你听好了李子牧,我叫安宝宝,来这里是因为我是你的贴身助理,从今天开始,到明年的今天结束,我是签了合同,受到法律保护的你的员工。大半夜躺你家门口是因为被赶出来了!”
寂静的小区内,方圆百米的声控灯都亮了,仿佛在声援安宝宝。安全出口传荡回来的回声悠悠地在过道里熄灭。
宝宝拿手捶着胸口,剧烈地咳嗽了两声,面前的李子牧一脸不爽:“所以说,既然被赶出去了,当初也气冲冲地离开了,为什么又回来?”
“我或许有些迟钝,或许缺乏历练与经验,但是,我绝不会认输!”
“哈?”他咧嘴,仿佛听到了什么古怪的笑话:“认输?”
“我不是破瓦罐,我是安宝宝,”说完,她又扛起扩音器:“不管你如何奚落我、埋汰我,除非是工作出错,否则在合同期内我绝不会辞职!”
“你知道你给我留下了什么印象吗?你就像一本闻名全球的文学巨作!”
“什么?”
“傲慢与偏见!”
李子牧笑笑:“呆鹅同志,你也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你就像塞万提斯笔下的堂吉诃德,可笑到拿着矛挑战风车!”
“我会赢的!”
“赢什么?你以为这是场比赛吗?赛什么?最终你从我手中获得了尊严?你和我能不能愉快相处?”
邻居显然受不了扩音器的噪音,怒气冲冲地从房里奔出来,刚想开腔,就被李子牧礼貌地顶了回去:“打扰你了,介绍一下,”话说着,他拎起安宝宝的后领站了起来:“这是我刚开始调教的助理,她要是再敢拿起那喇叭喊一个字,我就把她的嘴拧成麻花送给你。”
安宝宝立刻在嘴边拉上拉锁,犯罪证据恭恭敬敬地交到李子牧手里。
“缴枪不杀。”她轻说:“还有,我不会辞职的!”
“你是鱿鱼吗?”李子牧懊恼地责备,手放在宝宝的脑袋上,压了下,立刻被安宝宝倔强地恢复原位,脖子就像钢筋似的,再不肯弯曲半分。
“缠人的家伙。”他总结,捂住扩音器的大喇叭,真的把它拧成了麻花。邻居见此,吓得面如纸白,默默地回到屋内。
安宝宝目瞪口呆:“好厉害!”
冷不防的,一个冰冷的白眼飞过来。
“不要因为这种笨蛋都能做到的事夸我。”
“哪里是笨蛋都能做到?我就做不到……”
倒吸口凉气,安宝宝恨不得把舌头咬断撤回她说的所有字,预感到一阵尖酸讽刺又要袭来,她立刻缩紧臂膀,一副认错的模样。
“你想表达你‘笨’的内涵,还是描述你‘蛋’的形象?”
好吧,忍!安宝宝决定,学习鲁迅先生桌面刻“早”字,她要在心口刻“忍”字,忍常人不能忍之屈辱,赚常人不能赚之money!
但是既然撕破脸就忍不了了!
“牧先生你是不是很缺爱?”
“哈?”
“长久缺爱的人才会愤世嫉俗地攻击别人吧?”
“对啊,缺爱,很缺爱,”他挑衅地上身前倾,嘴唇距离安宝宝只有危险的几毫米,宝宝退缩,他就立刻紧逼过去,“你能给我充足的爱吗?”
“缺爱应该找你妈,我是助理。”宝宝后退两步,拾起被子揽在怀里,一手艰难地抱着,另一手拉着拉杆箱往屋内落荒而逃。过道里,稀稀落落扔着她别的几件行李。
“帮帮忙。”她求助。
“学会更高效地搬东西,是每个助理都必须具备的技能。”李子牧幸灾乐祸地双手插兜,看她来来回回地跑,直到她大汗淋漓地跑回到他面前。
“真的很像一只呆鹅!”
“谢谢夸奖。”宝宝倔强地说,拎起最后一件行李回到卧室,李子牧紧随其后。
“男士止步!”她拿起一卷今晚刚买的红色宽胶带,拉扯着贴在门口的地板上:“从现在开始,我的房间绝对禁止你进入,除非得到本人允许。”
“哼,这东西能困住我吗?”李子牧根本没把警告放眼里,抬腿就要进去,却被宝宝用力推出来。
“牧先生,请你正视并尊重我的正当要求,鉴于你对我做出的可怕行径,我很遗憾地通知你,你已不被欢迎进入我的房间!”
“吼!”李子牧忽然抓住她的肩膀大吼一声,安宝宝受了惊吓,本能地要反击,才发现对方根本就是恶作剧,李子牧的大手有力地后抱着她的右臂,左臂又被紧贴在他的身上,完全动弹不得,连走路都由不得自己,脚尖离地板至少五厘米。就这样,她狼狈地被李子牧夹进自己的卧室。
“那条可笑的胶带,撕掉,”他说:“我不喜欢。”
宝宝挣扎地跳下来,面红耳赤,左臂竟有些麻木,回血的暖流进入指尖,她搞不清楚为什么李子牧还能泰然自若,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唔,不用看了,就算你是跆拳道黑带,也赢不了我。”他自信地说,坚硬的指关节顺势在安宝宝的脑门上敲了下。他平静地环视卧室:“你把整个租屋都搬过来了吗?”
“对!因为我打算在这里住一年!”
“也就是说,”随手抓起几个布偶,嫌弃地瞅两眼便扔到背后,唏嘘长叹:“我的房子会有一年的时间被这样一堆垃圾占用着。”
他动手又要去扔宝宝的衣服,被宝宝一阵老鹰抓小鸡似的强抢回来了。
“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她拿老妈经常说起的名言勉励自己, 等她把衣服塞进衣柜,李子牧已经出门了。
天未亮,夜幕中央几颗彩色星星闪亮,沿着城市的对角线向北都国际机场滑行。花园里修剪平整的草绒如地毯般平铺视野之内,锦绣花团在夜里静谧地释放着芬芳。
喷泉景观中屹立着一座未上色的雕像。体态丰腴性感的爱神维纳斯半裸着上身,螓首低垂,眉朦胧、目迷醉,手指轻捻纱裙,一副娇羞状态。围绕在她四周的,是小爱神丘比特,胖乎乎的小孩,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桀骜,撑开两只小翅膀,举弓搭箭,不知要让谁和谁坠入爱河。
“喂!”安宝宝叫,小跑着,勉强追到李子牧的屁股后:“这么早你去干什么?”
“跑步——作为歌手,在演唱会上又蹦又跳两个多小时,还要做到气不喘不跑调,没有平时的运动积累是做不到的!”
“越努力越幸运吗?”
本来想和讨厌的家伙多搭两句话,拉近些关系,结果又招来他的一记白眼。
“不,鹅越努力吃,越容易被做成鹅肝酱,猪越努力睡,越容易被做成火腿肠……”
“而人越努力工作,越容易走向成功。”
“不,人越努力工作,生发固发的产品就卖得越火。”
“你是在说你吗?你也是人!”
“错!人是你这样千千万万的同胞的统称,我不是,”李子牧得意洋洋:“难道你没听说吗?月坛天王——我是王!”
安宝宝朝他的背影吐了吐舌头。
腿长不同,脚速不同,走到拐角处,她和李子牧已经岔开一大截了,为了追上他,安宝宝绕道到路边的花圃中,从不同种类的花故意拉开的间距中穿过,暗喜小聪明管大用。
“砰!”她的脚突然踢到了什么东西,脚尖巨疼,刚低头去看到底是什么鬼玩意儿,就见一条比手臂还粗的黑色长条圆滚型的东西急促地向前一窜,紧接着,身前就跳起一条漆黑大蛇,急速地盘旋跳跃,“啪”的一声打落了娇艳的鲜花,“啪”地一声又打到了路边的灯杆,刚在安宝宝胸前耀武扬威,转眼就冲李子牧窜去,与此同时,一股酝酿已久的清泉以子弹出膛的速度向他喷去。
“我去!”宝宝傻眼。
刚刚还自我陶醉的李子牧登时吓得面色苍白,宝宝也想到了那句不得了的告诫:珍爱李子牧,远离水资源!
“呆鹅!你丫是不是扫把星转世?”李子牧还没完全刹住车,就猛打方向盘,一溜烟地往反方向跑,橡胶水管紧追身后,意料之中的,水流冲击到李子牧的后背,毫不留情地贯穿了他的全身!
安宝宝捂住嘴——那一刻,她都想把自己的脚给剁了。
李子牧干脆不跑了,他叹声气,恶毒地瞥向她,安宝宝的魂都吓散了。
“我早就应该辞职的……”她瘪着嘴,眼泪汪汪,看着比落汤鸡还惨的李子牧,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她注意到李子牧身子闪了下,裤子里像是被打了空气。他忍着极大的怒气:“我有没有说过,在有第二双眼睛注视的情况下,绝对,绝对,绝对禁止有水靠近我?”
“有说……”
“那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闭了眼?”他训斥,宝宝一怔,撒开两腿急咧咧地往回跑:“我去给你拿过敏药——”
“笨蛋!”他怒骂,虽然极力想站住,身子又是猛地一闪,顿时摔倒在地。
“你怎么样?”第一次见这么严重的过敏,安宝宝慌的一批,关键是她居然没有关手龙头,橡胶水管仍然在肆无忌惮地向李子牧浇水,而李子牧犹如匍匐前进的特战队员,表情凝重,在一汪水泊里艰难爬行,一手抓着地面,一手抓着……
裤子?
宝宝咧嘴——抓裤子算什么操作?
“把水管拿开!”李子牧吼,“花容失色、仪态尽失”。
“哦哦,马上!”宝宝连忙抱住橡胶管,用力把它从他身上扯开。此时胶管内的水流已稳定,再也不会唐突地喷人了, 眼下要做的,就是赶紧把李子牧身上的水弄干!
“你干什么?”
“背你回去!”
“无用之功,你背不回去!”
“不试怎么知道?”
“显而易见的还用试吗?”
这会儿也顾不及自己可能会被压扁的单薄,她在他身前蹲下,拉着两条湿漉漉的手臂缠上自己的肩膀,学着记忆中爸爸的动作,搂住他的大腿,运气丹田,腰背使力,想要站起来!她的双腿颤颤巍巍,深吸口气,喊起号子:
“三二一,起!”
然而,50kg的她驮85kg的李子牧绝非易事,她肩膀一沉,锁骨像老旧的房梁曲折地快要折了,上身的全部内脏都危险地往小腹压去,难受极了!这种情况下,血液好像都泵去了脑袋,她的双腿更是绵软无力!
她咬着牙,卯足了劲一步一步地把他往水泊外拖,可是,她扶着他大腿的手根本使不上力气,总是滑脱,而且,手感也好像变了,对于鱼类烹饪大佬,对这种触觉最熟悉不过了——
是……是鱼吗?
不可能!她使劲摇头,想把这个荒唐的想法从大脑中甩出去,如果李子牧是鱼,那就是人鱼……
人鱼?
一分神,大脑更是指挥不了羸弱的四肢,再加上脚下好像刚刚踩到了一截鱼尾似的东西,在李子牧惊天动地的痛叫中,防滑鞋底失去作用,她整个人仰面向后摔去。
“不要——”李子牧喊,已经来不及了,宝宝一屁股后坐下去,正好在李子牧小腹位置,生龙活虎的男人吃了剧痛,震天惨叫一声,就像泄尽了所有的元气,双臂垂下,喉间悠悠地吐出口气,绝望而忧伤地睹着压在自己身上的人。
而宝宝则被身下的不可思议震惊——不断被注水的水泊里,一条硕大的鱼尾惊现!
她立刻从李子牧身上爬起来,抚摸着,这条鱼尾做的跟真的似的,淡蓝色的鳞片正是她从李子牧手背上拔下来的那种,而且,鱼尾还会痉挛似的摆动,如果里面揣着两条人腿,腿肯定不会向前柔软灵活地摆动,拍打水面。
“造孽!”李子牧说,想捂住她的眼,但此刻宝宝占据了优势的地理位置,她拨开李子牧挥舞的双手,火速撩起他湿哒哒的上衣,鱼尾和腰部的过渡很自然,没有作假的痕迹,她试着咬一口,李子牧顿时疼得直抽抽。
“是真皮……”生平第一次,她怀疑自己看鱼的本事了。
“我说你,够了哈。”李子牧无力地说。
“你真的……是……”她试着把童话与现实联系起来,正努力要说出那两个字,跑道的另一边忽然传来声响。
有人正朝着他们的方向匆匆奔来。
“在那里!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