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安梦阁依旧不许巫芙柒接近,随之流言也越传越凶,以至于靖王妃都不能坐视,与巫芙柒一起到了院子前。
若是平日里巫芙柒来到,她们必然是拦之门外,可来的还有靖王妃,小丫鬟便不得不进来通报。
慕云徵正在练习毛笔字,闻言笑了笑,道:“王妃来了,那便请她们进来吧。”
丫鬟应下,退了下去。红吟端了洗手的小盆过来,瞧着慕云徵道:“王妃和巫姨娘过来,指不定是有什么想法呢。”
慕云徵淡淡地笑了笑,接过帕子把手抹干后,轻轻道:“该来的总要来,躲也躲不过。”
红吟点了点头,知晓慕云徵心中已经是有了打算,不再多言。
靖王妃进来的时候,便看了慕云徵衣钗整齐地站在门口,朝着她行礼道:“见过王妃。”
靖王妃面色端庄可亲,让慕云徵起来,含笑道:“听丫鬟说,你现在正在练字,我过来有没有打扰到你?”她的语气和蔼可亲,透着一股子亲近的味道。
慕云徵站了起来,吩咐丫鬟去烧水冲茶,然后回答道:“哪里,不过是练着玩儿,消遣时间也是磨练性子。今儿个王妃到安梦阁来,自然是其他事儿比不上的。”
靖王妃瞧着安梦阁的装设,进门便是八幅的四季山水绣画,青山绿水,红日斜阳,暮雪落叶,每一个季节都分明清晰,比起画卷更多一分立体感,进门后便可以看到一副荷花戏鲤图,荷叶连天,而鲤鱼滟滟,活泼生动,在一室大方的摆设中带入了新鲜之气。
从摆设上可以看出人的修养和品味,靖王妃也不得不承认这安梦阁让人进来后透着一股舒服,然而沉木色的家具又不失庄重,嘴角便含了一丝笑笑意,坐下来对着慕云徵道:“我今儿个本来也不想过来的,是芙柒她说这些天在府里面闷得慌,想来找你说说话,你时常没有空,我也就想,你都在在忙些什么,于是就带着她过来看看。”
靖王妃的话说得并不委婉,谁都听得出她是因为府里面的流言蜚语而带着巫芙柒来,意思大概就是说两个儿子的媳妇之间不要有什么问题。
慕云徵笑了笑,道:“如今天气热,我的身上总是乏得很,又怕自己是中了暑气,现在巫姨娘怀了身子,若是将暑气过了她身上,反倒是我的不是了。可能下面的奴婢没有说清楚,让王妃和巫姨娘多虑了。”
靖王妃看着她一副恭敬的样子,玉般的脸上带着从容的神色,一点也不会因为自己的话中有话而显得有半点的慌乱,即使在说这样的谎言的时候,她也没有一点做贼心虚的感觉。
对,就是这样的,不管在做什么她总是这副从容娴淡的样子,这是一个心机很深的女子,所以对付她,不能是妄然而为。
靖王妃笑了笑,似是将慕云徵的话当做了真,目光里透出一丝关心,和声问道:“可是北方与南方不同造成的?我听说江南虽然是天气热,然而空气潮湿,习风阵阵,不比北方干燥无风,你到京都来也时间不长,不知道是不是不习惯?”
慕云徵请了靖王妃坐了下来,自己也坐在她的旁边,面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凤眸里含着一丝笑意,道:“可能是的吧,到了一地方,总会有点不熟悉的感觉,不过这可能也是今年格外的热一些。”
靖王妃叹了口气,似乎有些感慨道:“我数年没有来京都,也不太记得了,但是感觉以前也未曾有这样的炎热,”她说着,手中的扇子还扇了两下,接着道:“肃北那边的天气,比起这边来,可是要干燥,也冷得多了,像这样热的日子,一年之间并不长。”
她和慕云徵你一句我一句,两人像是聊着家常一般,巫芙柒坐在一边,看着两人说话,没有吭声。
慕云徵聊了半晌后,像是发现了巫芙柒一般,微微挑眉,缓缓地道:“巫姨娘的胎如今也有三个月了吧,看着好像比以前显了。”
巫芙柒眼眸带着一丝得意,将手放在腹部,轻轻的道:“可不是吗,现在腹部都突起了,以前的那些衣服穿了都有点显紧了。”
慕云徵看着她那根本就没有起伏的腹部,心中暗想,她又不是没有看过慕氏怀孕的时候,三个月,肚子都不怎么显,怎么可能衣服都穿不下来。不过是巫芙柒在对着她炫耀罢了,只是不知道这种炫耀有什么意义呢。
慕云徵挑了挑眉,道:“有了胎儿自然是要多多操心的,随着胎儿越来越大,衣饰大小也要更改的。看巫姨娘现在的面色,可是越来越红润了,想来这一胎定然是个体贴娘亲的孩子。”
这般亲切的话语听得心有芥蒂的巫芙柒心里倒是也有些开心,眼神里面带着慈爱,看着自己的肚子。
靖王妃望着巫芙柒那疼爱的眸光,目光微冷,嘴角却是带着笑,端起手边的茶杯,轻轻的抿了一口,像是想起了什么,转头对着慕云徵道:“我记得江南有一种茶,听说里面要加许多东西,和普通的茶不一样,但是入口先甘后甜,而且喝完之后令人久久的回味,不知道你是否喝过?”
慕云徵点头道:“王妃所说的这种茶,叫做青叶茶,里面放了黑芝麻,花生,金桔等物,闻起来有一种馥郁的香味,喝起来既像奶,又像茶。”
“哦?竟然有这样的。”靖王妃像是十分感兴趣:“不知你这儿是否有人会泡?”
慕云徵睫毛飞快的眨了一眨,眸光瞬间明灭,菱唇含着优美的笑意,道:“自然是会的,我是青州人,很多人家中都泡有这种茶。”随即,她转头望着红吟。
折莲看到她的动作后,在她开口之前道:“小姐,这茶普通百姓喝来无妨,只怕是登不得大芙柒堂。”
慕云徵望了她一眼,然后转头望着靖王妃,目光里有着一丝询问,“你说得也是,这茶实在是简陋了一些。若是泡给王妃喝,只怕与身份不相配。”
靖王妃摆了摆手,带着一种相当和缓大方的笑容,随和道:“这世间的东西都是一样的。茶,有千百万种,我喝过的不少,然而这一种,却是听说。”她说着,便望着折莲道:“这茶你会泡吗?”
折莲看了一眼慕云徵,见慕云徵没有开口阻拦,便点头道:“奴婢是青州人,自然也是会泡这种茶的。”
靖王妃道:“既然你会冲,不如你给我冲一杯来,如何。”
折莲不答话,却是望着慕云徵,像是在等着她的回答。
慕云徵挑起眉头,对着靖王妃道:“没想到母妃今日有这样的好心情,不知道巫姨娘是否还要来一杯呢?”这话已经是答应了。
巫芙柒疑惑地看了一眼慕云徵,她和慕云徵向来都是看不顺眼对方的,今日也是靖王妃相邀才来安梦阁,若不是如此,她决计不会再来。此时见她询问,虽然有些不喜,还是点头道:“王妃都说这茶不错,婢妾自然是要尝一尝的,就烦请世子妃也婢妾来一杯罢。”
慕云徵点了点头,转头对着折莲道:“你去煮三杯茶过来,记得要用心煮。”
折莲点头道:“自然是的。”
过了一会儿,折莲刚准备走,慕云徵又转头对着晚儿道:“煮青叶茶的东西,可能不大好找,你去帮折莲去厨房舀齐配料,莫让王妃久等。”
折莲脚步一顿,转头看去,像是想说什么,晚儿已经应了下来,站到她身边道:“折莲我们一起走吧。”折莲默默的看了晚儿一眼,跟着走去了。
到了小厨房里,折莲说没有找到合适的黑芝麻,便使了晚儿出去舀。待晚儿进来的时候,小灶台上的茶水已经煮滚了。三个青叶茶杯里面,也都放上了各种的配料。
晚儿将手中的芝麻递给了她,一边瞧着里面五六种配料,皱起眉毛道:“红吟姐姐,这东西还挺费时间的,比起冲茶来,也不差呀。”
空气中有一种淡淡的芝麻香味,折莲转头去看了看那滚水烧得如何了,又取了一个小勺过来,转头看见晚儿一眼好奇地望着那青叶茶杯,笑道:“哪里会比那些顶尖的东西好呢。你是没有见过好的东西,才觉得这个粗茶好。”
晚儿摇头道:“我倒是不知道那些茶有什么好喝的,在我喝起来就是一个味儿,反而闻这个我倒是觉得香得很呐。”
折莲眼底带着一抹淡淡的不屑,嗔道:“你这个没眼见的小东西。”
晚儿道:“没关系,我只要喜欢我喜欢吃的东西就好了,并不是越贵越好的。”她偷偷地捻了一点芝麻吃了以后,喊道:“折莲姐姐,你有没有弄好啊?”
折莲进去的时候,慕云徵,巫芙柒和靖王妃三人,正是一脸相谈甚欢的样子,你一言我一语,屋子里面气氛暖融融的,她们之间像是从来都不曾发生什么龌蹉一般,显然就是一家亲的模样。
折莲抬眼看了看慕云徵,然后走上去,将右边的一杯茶,放到了王妃的手边,然后再依次将另外两杯放了慕云徵和巫芙柒的手边。
靖王妃看到了奶白色的茶汤,眼底露出了一丝惊讶:“这茶冲出来竟然是奶色的,难怪又名米汤茶。”
慕云徵笑了笑,端起茶,在鼻子下闻了一下,道:“可不是,这种茶真的是特殊得很,和一般茶叶不同,也不是人人都能喝得惯的。今日王妃想起了,我便让人煮起来喝一下,若是喝的好的话,王妃可以使了人过来,可以教了她,日后王妃想要喝,也时时能喝上。”
靖王妃笑道:“那我可要先品尝,好还是不好。”她说罢,转头对着巫芙柒道:“芙柒,这汤不错,里面放了芝麻,花生等物品,这都是养生的,若是这种茶你喝得惯的话,日后比起那些鸀茶来,对胎儿更好。”
慕云徵淡笑着望着一脸关切的靖王妃,连茶水都这么关心,真正是慈爱到了家了。
巫芙柒这些日子已经习惯了靖王妃对她事事照料关心,此时靖王妃对她叮嘱,点头道:“那婢妾可要尝尝这味道如何。”
其实她心内是不喜欢的这种廉价的东西,然而靖王妃的都喝了,她若是不喝,那岂不是她的架子比靖王妃还大。
她端起茶放到了鼻下,先是轻轻一闻,只觉得气味复杂而浓郁,望着里头沉淀在茶杯底下的配料,皱了皱眉,然后假装不小心的撞到了手上,茶杯里乳白色的茶汤晃荡,溅出了几滴茶水,落在了她纯银镶玉的戒指上。
她目光望着那戒指许久,依旧是光滑澄亮,这才放心的端起茶来,放到嘴边喝了下去。
那茶水听起来挺廉价的,然而喝到口中,却是有一种不同于其它茶水的味道,滑嫩香醇,又不失茶的清香。在喝惯了上等茶叶的巫芙柒的味觉中,也觉得这茶水味道确实不错。
她饮了一口后忍不住那回味在口舌之中扑鼻的香味,又饮了一口,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旁站着的折莲突然冲了上去,一把打开她手中的茶杯,掷到了地上。
众人都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惊了一呆。靖王妃面色一肃,劈声骂道:“哪来的奴婢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将主子的东西打掉!”
折莲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满脸惊恐道:“王妃,奴婢不是成心的!”
靖王妃此时已经有了怒意,她将手中的茶杯往桌上狠狠的一顿,茶水迸出来洒到了桌面,映得她双眸厉色更甚,她喝道:“你不是故意的,刚才你那动作难道是别人指使你的吗!”
慕云徵比靖王妃却是和颜悦色一些,她只是稍微有一点惊讶的问道:“折莲,你为何要拍掉巫姨娘手中的茶杯?”
折莲抖抖索索地看了慕云徵一眼,将身子缩了一缩,像是被她的话语吓到了一般,不敢开口。
然而,靖王妃见她那副神情,脸色微沉,却是厉声追问道:“你说你那样做事不得而为,那你究竟是为什么,现在你快点说出来,否则的话我立刻叫人将你这目无主子的丫鬟拉出去杖毙!”
这句话将折莲一下子震住了,她小脸一下子变得极为苍白,对着靖王妃磕了一个响头,连连求饶道:“王妃不要,王妃不要,奴婢,奴婢不能说呀。”
“来人,将她给我拖出去!”靖王妃像是失去了耐心一般,挥手就喊。刘妈妈立刻就指挥了两个婆子如狼似虎的扑了过来,要将折莲拉了出去。
看了两个婆子扑上来了,折莲像是终于害怕一般,大声喊道:“奴婢说,奴婢说!这茶汤里面下了堕胎药!”
她说完以后,身子就抖成了一团,眼里流出的泪水像是悔恨不已,又像是惊吓不已,泣涕交加。
靖王妃更是一惊,哗的一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眼睛俯视着地上匍匐的折莲,极为震惊又极为震动的道:“你说什么!这茶里面可有堕胎药!”
巫芙柒更是吓得浑身一抖,站起来怒目而视:“你这贱丫头,竟然给我下堕胎药!”
她走过去,抬起脚对着地上的折莲狠狠的一脚踩了过去,像是要将她一脚踹死在这里才甘心。
巫芙柒说完以后,却是抬眼,眸中带着仇恨的神色,射向慕云徵。她看慕云徵此时坐在座位上,一脸不过淡淡的,并没有什么极为愤怒和震惊的神色。若说她有什么不同,就是那双眸子看着折莲的时候,透着一丝惊讶和可惜。
她突然觉得,好像那双平淡的眸子却不是像看起来那样云淡风轻,它像是一面镜子能看透人的内心,包括跪在下面的折莲。
然而此时的巫芙柒却是不关心慕云徵究竟在想什么,她更关心的是为什么折莲会说那茶汤里面有堕胎药。她今天并没有告诉折莲要动手啊。
果然,折莲在多方的压力之下,在靖王妃逼视之下,小声的道:“这个奴婢不能说啊。若是说下去,奴婢活不成呐。”
靖王妃闻言眉头一皱,眸中光亮一闪,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她此时面色已经渐渐的平静了下来,缓缓的坐到了位置上,那一身端庄的华服将她的脸色衬得格外的肃穆,她沉声道:“折莲,今日本王妃在此,你刚才那番举动究竟是为什么,你又如何知道那茶汤之中下了堕胎药呢,莫非是你所为?”
折莲依旧是埋着头,在听到这句话之后抬头来看着靖王妃,脸上布满了泪水和悔恨,道:“奴婢,奴婢觉没有这样的胆子要谋害巫姨娘的胎儿,但是又实在是不忍心一条小生命就这样没了,才出言阻止!”
慕云徵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样子,眼眸里带着一丝嘲色。语气却含着一丝不懂,不明,清新如春风吹过,却夹杂着一股三月料峭的寒意:“折莲,今日王妃和我都在此,你就说一下,那茶汤里面为何会下药呢?”
折莲听到慕云徵的声音身子却是一抖,飞快地看了慕云徵一眼,然后低下头道:“世子妃,奴婢……奴婢并不是不愿意帮你做这事情,实在是因为这事实在是太损阴德了,他只是个孩子啊,那孩子他有什么罪过吗,世子妃求您饶过那孩子吧。”
满堂的人闻言将目光转向了慕云徵,此时谁还听不出这是什么意思,折莲的话明显的指出了她为什么会将巫芙柒的茶杯打翻,因为是慕云徵让她在里面下了堕胎药,而她良心发现,突然觉得残害一个幼小的生命是那么的残忍,于是她上去将那堕胎药打翻了来。
巫芙柒目赤欲裂,瞪目望向慕云徵,“你为何要谋害我的孩子!王妃,请你赶紧将这陷害您孙儿的人抓起来!”
她说到这里,声音一下弱了下去,腹部传出一丝丝牵扯的痛来,让她不由的皱紧了眉头,眼眸却是紧紧的盯着折莲。
她怎么会肚子痛?难道折莲真的在她的茶汤里下了堕胎药?这不可能,这与原计划的根本就不一样!
靖王妃扫了一眼大呼小叫的巫芙柒,一缕鄙视飞快淹没在她大义的瞳仁之中,凝眸望着慕云徵,眼神严厉之极,面色透着一股风雨欲来的沉色:“云徵,这事可是你所为!”
慕云徵目光并不转开,她只望着那跪在地上不敢抬头的折莲,然后慢慢的将目光转向了靖王妃,道:“这事情,不是我安排的,我不知道折莲是受了何人的主使或者是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举动,此事我未曾吩咐过。”
折莲闻言,像是十分愤怒的抬起头来,满眼带着不可置信地望着慕云徵,慌声道:“世子妃,这事情可是你指使奴婢的,你听到巫姨娘来的时候,就对奴婢说等会有机会就下堕胎药的,奴婢根本就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这时候将责任推到奴婢身上,奴婢怎么也说不清,但是奴婢一个丫鬟,怎么可能给巫姨娘下堕胎药呢,这明明就是你要奴婢做的呀!”
折莲说着,泪流满面,几乎是泣不成声,整个人带着深深的指责望着慕云徵,靖王妃的目光带着一抹深色,像是有一种惋惜的神色望着慕云徵:“你究竟是做了什么?”
就在这时,巫芙柒开始抱着肚子大声的喊起来,她的脸色开始变得雪白,捂着肚子几步退后几步跌坐在椅子上,整个人像是全身失力,止不住的往下滑,一边挣扎一边大喊:“我肚子……肚子好疼啊!疼啊!”
看她如此模样,整个花厅里的人全部都慌乱了,靖王妃赶紧对着身边的朱琉道:“快去舀了我的牌子马上去请御医!”
朱琉见此也不敢怠慢,连声应了急忙往后走赶,靖王妃看了一眼慕云徵后,又对着刘妈妈道:“此事实在是太过重大了,去请王爷过来。”
慕云徵是世子妃,只有靖王在这里,亲眼看到她的所作所为,才能名正言顺的处置她!